“萧萧,燕子回来了吗?”陆婉问。
“还没呢,如今雨小了,我想它们就快回来了。”秦萧萧回答道,她搀着陆婉走到窗边,栀子花香一阵浓似一阵,热烈而张扬,徜徉着夏日的恣肆。陆婉靠着窗,一只手摩挲着秦萧萧粗粝的手掌,她摸到秦萧萧的手心又多出了几个茧子,她心疼地说:“萧萧,衙门的事要是太辛苦,别硬逞强去做,知道吗?”
秦萧萧不好意思地收回自己的手,看了看手掌上新长出来的几个茧子,要不是娘说起,她都没发现。她不以为意地劝慰陆婉:“娘,我没事。”
天下的母亲,怎会轻易地放心呢?陆婉捏着秦萧萧瘦削的左手,不无担忧地说:“萧萧,你别瞒我了,前几日郑康他娘来家里坐了坐,我才知道最近县里来了个功夫了得的外乡人。你最近总比平时早一个时辰出门练功,是因为这个人,是不是?”
秦萧萧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心,走到陆婉身后,一下一下地为她捏肩,斟酌着话语:“娘,徐二狗是比之前我遇到的人厉害一些,但是你女儿比他更厉害,你可以去问郑康,我已经把他抓回县衙,关进大牢了。”
听到秦萧萧说徐二狗已经被押入牢中,陆婉不安的心情舒缓了许多。然而,她不知道,秦萧萧向她隐瞒了藏在心底的真实想法。正如秦萧萧和林崖所说,她始终觉得徐二狗在与她交手时并未使出全力,若他俩再次交锋,她未必占得了上风。因此,这些天她勤加练习,就是防备来日与徐二狗再战。
秦萧萧不愿让陆婉为自己担心,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道:“阿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真打不过我就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你知道的,我逃跑的本事比抓人还厉害,只要我跑的够快,别人奈何不了我的。再说了,我现在是给县衙办差,虽然比不上郑康是正经的衙役,好歹也是份稳定的差事。特别是县衙里新来的几位长安来的贵人,出手特别大方,这个月我攒了以往小半年才能赚下的钱。”秦萧萧期许起未来,“照这个速度,明年我们就可以把家里的屋顶翻新一下,省得每次一下雨家里就漏水,把窗纸也换了,这窗纸太旧了,总漏风呢,再给您买一方新的砚台……”
“好,都依你。等有了闲钱,先得给你扯几块布做几身新衣裳。”陆婉说,“都在县衙当差的人了,总穿这两身旧衣服可不行。”
风大了,站在窗口有些寒意。窗外,在外面寻觅了许久食物的燕子父母回到了巢穴,四只雏燕争先恐后地爆发出欢呼声。秦萧萧母女放心地关上窗子,回到屋内。
秦萧萧扶着陆婉回到房间,和往常一样,桌子上平铺着陆婉才写好的未干的习作。只扫了一眼,秦萧萧就知道陆婉今日写的还是那句诗: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看着这诗,秦萧萧小心翼翼地开口:“阿娘,天下那么多好诗,为什么总爱写这一句?”
陆婉愣怔了一下,旋即平静地回答道:“大概是因为这句诗写的格外地好。”
秦萧萧将这句诗念了一遍,随口说:“诗写的不错,就是听了让人心里酸酸的。”
心里泛酸的陆婉强自镇定,对秦萧萧说:“你才念过几首诗,就敢评判别人诗作的好坏了。”
秦萧萧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反驳。陆婉饱读诗书,一心想把自己平生所学所读教授给秦萧萧,奈何秦萧萧于诗词一道的造诣实在有限,硬着头皮认了几个字,读了一些书,之后她机缘巧合跟着邻家学武的郑康一起舞刀弄剑,不亦乐乎,便彻底丢开陆婉教她的这些东西,一门心思钻研武功了。
“阿娘,我不像你这样能读善写,你会不会有些失望啊。”秦萧萧问出了一直以来萦绕在她心头的疑问。从小到大,她身边的玩伴和他们的父母总有许多相似之处,郑康随了父亲的刚直、母亲的大方;黎小容随了母亲的温柔,父亲的坚毅……可她和陆婉的相似之处实在寥寥,掰着指头都数不上几个来。没等陆婉回答,秦萧萧小声地嘀咕道:“比起阿娘,我是不是更像阿爹啊。”
父亲,这是秦萧萧第一次主动在陆婉面前提到这个名词。陆婉深深地震惊了,原来秦萧萧疏朗大气、拿得起放得下的外表之下,一直隐藏着对父亲的想象和渴望。十年来,她一直以为秦萧萧不需要父亲正如她不需要夫君。她刚想向秦萧萧重申,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李少赓的话突然浮上心头:萧萧对于过往并非全然不知,她已经十七了,是时候告诉她真相了。
真相和谎言,究竟哪个才是生活的本质,这个答案,陆婉没能找到。也许有朝一日,萧萧能得到答案。
陆婉下定决心,打算将一切和盘托出:“萧萧,关于你……”
“萧萧老大,萧萧老大。”郑康急切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打断了陆婉的话。秦萧萧站起来,从窗子里望见郑康双手叉着腰,气喘吁吁地站在院子里。这个时辰,他本该在县衙里值班的,秦萧萧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匆匆地奔下楼去,一面跑着一面叮嘱陆婉道:“阿娘别下楼,我去看看就好。”
郑康还没有喘上几口气,秦萧萧已经飞也似地来到他面前,焦急地问:“怎么了,大牢出事了吗?”
“你怎么知道是牢里出事了?”郑康惊讶极了,还没等他说明来意,萧萧老大居然已经猜到了大概,他补充道,“是牢里出事了,有犯人逃狱了。”
“是不是徐二狗跑了?”自将徐二狗收监,秦萧萧一直预感他不会安分地呆在大牢中,一听郑康说有人逃狱,她一下子就联想到徐二狗。她一边问,一边和陆婉说县衙有事,要晚点回来,让母亲不必担心。还没有听到回答,心急的她就赶紧拉着没力气的郑康往县衙跑。
郑康被秦萧萧拉扯着往前走,筋疲力尽,断断续续地回答道:“不是……二狗,是……张世……”
祺字还没有说完,秦萧萧突然停下,连带着郑康摇晃了好一下身子,才在地上站稳。秦萧萧不可置信地向他确认道:“逃狱的不是徐二狗,而是张世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