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日起,无论这夜有谁沉思不眠,晓色入户时都不得不将心事暂搁,整装赴宴。
大夏帝王李延贞向来深谙风雅之事,这场露天宴会设办得更是用心:笙歌弦乐中落英纷纷然,舞姬踏歌曼展身姿,足下香尘引得彩蝶翩逐,更有玉杯美酒,引曲水而流觞。
太尉与御史大夫的席位照例分列两首。楚明允单手支颔,与苏世誉偶然投来的目光相接,却见他只是淡淡一笑,继而敛眸饮酒,与以往并无不同。
无波无澜,甚至连一丝不悦都没有。若不是他那偏过头去不愿多看自己一眼的模样实在记得清楚,楚明允近乎要错以为昨夜只是他醉后一梦。不知苏世誉是否又是想着什么‘不必介怀’,才会这般毫无反应。楚明允取下浮水中缓缓停在面前的酒盏,不禁微蹙了眉。
一曲方歇,乐姬未及拨弦续上,这空隙里忽然有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就把这一声叹得颇显清晰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匈奴使臣的席位。
李延贞也看过去,开口问道:“九皇子何故叹息,莫非是对招待有什么不满?”
宇文隼起身正对着李延贞行了一礼,才道:“皇帝陛下招待丰厚,怎么会觉得不满。”
他扫视过座上众人,又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觉得贵国风气果然与我们匈奴相差太远,免不了有些感慨。”
“感慨?”
李延贞莫名,“不妨说来听听?”
“我们是头次前来拜访,不太懂你们的风俗规矩,只是觉得美酒佳肴尝多了没什么意思,整日的歌舞也挺无趣的。原本受皇帝陛下您邀请来参与春猎,我还以为终于能见识一下你们骑马射箭的样子了,还打算着找个厉害角色切磋一下。只是没想到,原来在这边也是宴饮作乐。”
宇文隼笑了一声,又道,“刚才我仔细看了看,发现在座的个个都斯文得很,看上去就不像是精通骑射的人,想必是国家安定也就不需要去懂这些粗劣技艺。哪像我们那边,为了谋生人人都要学这些辛苦东西,相比之下,真是十分羡慕。”
言辞是恭维的,腔调却是拿捏的讽刺到位,宇文隼话音方落,席间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楚明允转头看去,“皇子殿下若是想找人切磋一番,我倒是可以陪你。”
宇文隼摆摆手,笑道:“楚将军在沙场上的铁血威名谁人不知?哪怕我自觉精通弓箭,但毕竟没上过战场,想找人切磋寻乐不假,可跟你比就只剩下输的份了,那多没意思。”
“既然不敢比,那你说这些又有何用?”
楚明允冷淡道。
“不敢同你比,我承认,也没什么丢脸的。”
宇文隼面不改色,“所以我也正是感叹,除了楚将军,这里居然没有别人了,还真是无聊。”
大夏如今崇文轻武的风气众所周知,纵使这位匈奴皇子话里挑衅之意分明,偏偏正戳到了痛处,令他们无从反驳。
楚明允已然不大耐烦,“你有完没完,若是……”
“皇子殿下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苏世誉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站起了身,“楚大人身居高位,这种小事也要亲自出手的话,实在是太劳烦了些。”
楚明允侧头看了过去,苏世誉与他对视一眼,转而将视线落回宇文隼身上,淡声笑道:“那皇子殿下看我如何?虽奉文职,但我对骑射之术也有些兴趣,正好能借此机会体验一下,这样如何?”
宇文隼打量着这个清俊儒雅的青年,道:“御史大人这副斯文模样,只怕别人要说我欺负你了。”
“皇子殿下说这话我倒真是有些听不明白了。楚大人您觉得胜不过,我您又嫌太弱,这样的百般推辞,”苏世誉眸光微敛,淡笑道:“难不成只打算口舌之战,其实无意认真比试?”
“你这是在质疑我?”
宇文隼脸上的笑意褪去。
“不敢。”
苏世誉道,“您方才不也说了,只是聊以消遣娱乐,何必在意什么输赢。”
话虽如此,但谁都清楚这不会是场简单的私人比试,必然要关乎家国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