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里;墨菊常会折几枝梨花插窗子前那个描着青花的瓷瓶子里;她说看那花儿看得喜庆,想叫也看看。
十多日前,安平将墨菊领到跟前,没多说什么,只是噔噔地磕了仨头;他说要是同意;就择日娶墨菊过门了。
将此事应下来;郑重认了墨菊作干妹子;给她个不吃亏的身份;叫谁往后也欺辱不着她。
把墨菊留太央殿伺候,没领什么职位,秦璋也未多问;就随着去了。
秦璋每日都宿太央殿里,两个之间隔着的那层不厚的锦被就像是重山重水,怎么也跨不过去。
入睡前,他会半撑着头将望住,大概直到睡去,他才会躺下来。不再留意他是否安寝,是否政事繁忙,仿佛他的世界已与无关。如今,每每多想他一分,心里就像是被刀子深深地挖一分。
冗长的梦里,常常看见一个面团儿样的小儿,跌跌撞撞地向跑来,唤娘亲。
醒来的时候,缎面枕头上总是晕了一滩水渍。
夜里,秦璋时常失魂落魄地将摇醒,非要答他几句话才肯放入睡,有时几乎能看见他额头的薄汗。
对他说:“要是连个安稳觉都不让睡,那就去李昙那儿,眼下不能给的,她都能。”
说完,满意地看着他面如死灰,然后转头裹紧锦被睡下,一时手脚冰凉冰凉的。
晨起的时候,墨菊捧来镜子搁眼前。
看着镜子里面色颓然,眼窝深陷的自己,抓了把脱落的头发,对墨菊说:“往后,就不必再拿这东西来了。另外,转告安平,就说——天涯倦客,寻山中归路。此事,不必说与旁知道。见安平,自不会有踪着,假使有,就叫安平杀了那灭口。”
墨菊惊呼一声,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仿佛不相信杀灭口这话会轻易地被说出来。
用袖口擦擦镜面道:“傻姑娘,都到现了,也没什么不能的。”
墨菊难过地点点头,垂眸捧起镜子将它搁回原处,转过身来对说:“不管姐姐要什么,墨菊与安平都会豁上命去助达成的。”
看看她,心里有些酸楚,这个姑娘,将她留下是不是反而害了她?
墨菊走了不久,便昏昏沉沉里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宫里已掌了灯。
秦璋撑着额角灯下翻阅折子,眉头紧紧皱着,指尖不时地额角打转,看来是头痛的毛病又犯了。
高德恩来添茶时,正巧瞧见醒来,于是低眉顺眼地道了声:“娘娘,您醒了。”
秦璋温声抬起眉眼来看,见睁着俩眼发愣,便缓缓一笑,将手中折子放下,拂了拂袍子走过来。
高德恩识趣地退下,领走了一干伺候的宫,将门殿悄声掩上。
“近日暖和了许多,太医说要多出去走动走动,有利于身体康复。”秦璋侧倚床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拢着枯草样的头发,声音轻缓得简直能飘起来。
转眼看看他,多日未曾仔细瞧他的模样,眼下看着倒是清瘦不少,眼圈有些乌黑,想来是每日每日半夜里都要折腾一遭,也没睡的踏实。
“去李昙那儿也好,去周嫔、兰嫔那儿也罢,只要看不见,就不会郁结于肺腑,也不会死得那么早了。除非,是盼着早死么,秦璋?”
他的脸色跟随着死水样的语气变得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能降下场大雨来。
许久,才看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方才笑了声与道:“从来都是这样,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都要变成把利刃,将对方置于死地才肯罢休。”
亦笑笑,“先前种下什么样的因,现就会得到什么样的果,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不知道么?”
他闭了一闭眼,沉声说:“从未想要事情变得这样,那日……救下李昙,也并未为她,更没有迁怒于。失去了孩子,也……”
“够了!”扬声打断他的话,睁大了眼睛瞪着他深痛的面容,“没有资格提到孩子,不配!”
“阿歌——”他望着,声音破碎,眼底的悒郁如同常年散不去的沉沉暮霭。
裹起锦被,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胸口却剧烈地上下起伏,喉头憋着一股血腥气几乎要冲口而出。可不愿再面对他,宁可把满嘴血沫子再咽回去,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睡到半夜时候,眼前忽然映出许多残破的画面。从五年前自瑶镇醒来,到宣城外被纥雷追得躲无可躲,与秦璋朝朝暮暮的相伴,如今都历历目。
其实有很多事,不是不懂得,也不是不明白。
一个男胸怀国家社稷,未必是坏事。但权力这种东西,总是会让失去些什么,或许是曾经迷恋的温情,或许是埋藏深处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