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继勋、文华国、姚好古、吴鹤年等人,迎出二十里。有了姚好古在边儿,不好问洪继勋到底怎么回事。应付完姚好古的热情,偷个空儿,瞧瞧洪继勋的脸色,神情自若。
七月的双城,温度不算太热。军中上下换了单衣,行走起来,精神清爽。姚好古紧紧跟着邓舍,不绝声地称赞:“将军征伐在外,捷报连传,连克数城,大有斩获。真是给咱关平章长脸!卑职虽闲居城中,无寸铁之功,也是情不自禁,欢喜雀跃。”
他这话绵里藏针,才见面,就开始指责邓舍架空他,不给他实权。邓舍打个哈哈,道:“前线杀敌,功在辎重粮运。姚总管调度后方,你放心,给关平章的捷报上,本将一定会写上的。”
姚好古嘿然,瞥了眼洪继勋,还要再说些什么,洪继勋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对邓舍拱了拱手,道:“为欢迎将军凯旋,小可准备了酒宴;亦准备下连台大戏,犒劳士卒。这戏台搭在营中,还是搭在城里,请将军定夺。”
邓舍沉吟,士卒得胜归来,怕会有骄纵之心,别叫扰了民,叫来杨万虎:“三军将士,一律不得入城。尽数归营,赏赐酒肉,庆贺三天。”
杨万虎领命。自去引军,绕个弯儿,过城不入,去南营驻扎。随军带来的二千丁壮,暂时无处安排,也一起带去了南营。
道路两边,麦田碧绿。今春屡遭战火,好在吴鹤年督办得力,荒废的田地不多,微风一吹,饱满的麦穗随着起伏。三三两两的高丽男女百姓,穿着灯笼裤,在田间劳作。见大军回来,很多胆小的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每隔三四里,就有一小队士卒巡逻监督。
这季麦子一熟,军粮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紧张,最重要的是,只要能保持住这个势头,军队就有了固定的粮饷来源。
吴鹤年察言观色,躬着身子,道:“再过一两个月,麦子就熟了。双城百姓的耕作习惯不及我中原细致,亩产量有些低,小人实地测量,一亩地能产两石粮上下,双城周边,加上宁远等地,实际耕种亩数,约在四五万余。”叹了口气,“双城还好,宁远各地,土著多有流亡,丁壮、种子、耕牛、农具皆不足,田地荒废太多。”
五万亩就是十万石,每亩征收的租赋,皆按当地以往的平均线,三分取其一,能得粮食三万余石。这不是个小数目,邓舍起家至今,多方掳掠,精打细算,军中余粮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数千石。
邓舍却没半点欢喜,距离粮食收获还有两个来月,没到手的东西,就不是自己的。转眼看见姚好古眉开眼笑,心里一跳,别叫辛辛苦苦给别人做嫁衣裳。
进了城,姚好古牛皮糖也似,缠着邓舍不走。几次想抽空儿询问洪继勋到底生了什么事儿,找不到机会。一番酒宴闹到夜半,姚好古醉醺醺的,才去了。
邓舍被他灌了不少酒,脑袋晕,回到楼阁,罗官奴备了醒酒汤,喝了两碗,又用凉水洗了脸,精神稍微恢复。
洪继勋悠哉游哉的坐在一边儿,扇子轻轻叩打手心,他席上一口酒没喝,清醒得很。见邓舍忙完了,不等他问,微微一笑,道:“姚好古的缠人功夫,越长进了。将军不在城中的日子里,他可着实掀起了不少风浪。”
“肯定不是洪先生对手。他都做了什么事?”邓舍把毛巾丢了盆里,挥了挥手,叫罗官奴等退下。
洪继勋却不先说,转开话题,说到催促邓舍回来上,道:“小可三次传信,请将军回城,实在是因出了一件大事。”他举起扇子,向空中虚虚一点,抑扬顿挫,“半喜,半忧。”
半忧,看来是虚惊一场。邓舍喝了口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君子问忧不问喜,先生先说忧吧。”
“派去购买火药等物的士卒,数日前回来了。带回辽阳方面的一个情报。关铎玩火儿,玩儿到自己头上,惹祸上身了。”
邓舍一怔,不解其意,道:“怎么?”
“正如小可当初的猜测,上个月上旬,他攻占金复诸州之后,果然做出了进攻辽西的架势。可惜样子做得太足,吓住了鞑子皇帝,就在五六日前,出搠思监为辽阳行省左丞相,以及国王囊加歹、佛家奴等人统带探马赤军,逼近了辽阳。”
搠思监是蒙元朝廷大员,囊加歹为木华黎的后人,佛家奴是老熟人了。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由他们做统帅,看来,辽阳方面受到的压力不会小。
还不算完,洪继勋继续道:“纳哈出、高家奴等人也奉旨调动。一出沈阳,一走辽南,出现了合力夹攻辽阳的趋势。”
三路夹攻,辽阳危矣。邓舍倒吸了一口凉气,明白了洪继勋话里的意思,的确是半喜半忧。关铎能顶住则罢,一旦支撑不住,辽阳不保,双城就险。他不敢相信,道:“辽南?辽南的金、复州,不是已经被关平章占取了么?”
“关平章意不在此,虽然攻占,未派太多人马驻防。两个月前,金复两州,被倭寇抢去了。”
邓舍愕然。十余年来,他虽然也多次有听说过倭寇在沿海地区的活动,却万万没料到,他们居然已经有了攻占城池的能力。洪继勋生长高丽,高丽饱经倭患,对倭寇他知之甚多,没觉得有甚么可奇怪的,炯炯有神地看着邓舍:“将军,辽阳围困,正是天赐良机!”
邓舍回过神,皱了眉,道:“良机固然不错,但是,辽阳一丢,……”
“辽阳丢,有两个可能。要么关铎全军覆没;要么关铎没了立足之地,提早转入高丽。不论哪一种情况,都会给我双城造成极大的压力。”洪继勋反复琢磨过此事,胸有成竹,侃侃而谈,“小可说的半忧,意思就在这里。
“然而,却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辽阳不丢。”啪的一响。洪继勋握着扇子的拳头,往左手掌一击,道,“如此,关铎和鞑子两败俱伤。我双城就可从中获浑水摸鱼之利。”
“先生以为,会是哪一种可能?”
洪继勋身子向后一靠:“八成喜,二成忧。”向前倾身,具体分析,“鞑子来势汹汹,探马赤军、纳哈出、高家奴,三方联手,看似兵强马壮,如泰山压顶。实则不然。探马赤军,官军也;纳哈出,蒙古诸部也;高家奴,地方割据也。官军所求,克辽阳;纳哈出、高家奴所求,保实力。正所谓各有各的算盘,同床异梦。
“关铎老将,从姚好古也可以看出,他幕中智囊,计谋不俗,不会看不出此中便宜。他只要应付得当,举措得宜,这一场泼天祸事,完全能轻巧巧消弭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