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内侍躬身离去,没过多久,便领着一名身披黑色大氅的老人匆忙而来。观星师叩拜已毕,隆庆帝示意内侍退了出去,待房门紧闭后,才缓缓道:“朕昨日命你查看的星象,可有什么变化?”
观星师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以老臣所见,那一团煞气依旧存在于帝星之侧,并未有所减退。”
“你的意思是,这朝中有人妨碍了朕?”隆庆帝声音低沉,眼神锋利。
“此时在不在朝中不好说,但应该就是与圣上关系紧密之人。”老人额上沁着冷汗,冒险抬头看了看皇帝,又试探着道,“而且,这一团煞气隐隐浮动,竟有吞噬帝星之意。”
隆庆帝的目光陡然一寒,直刺向老人。老人瑟缩在他脚下,本就佝偻的身子几乎匍匐在地,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隆庆帝斥道:“一派胡言!难道那人还想篡夺朕的天下不成?”
老人趴在地上,颤声道:“老臣只是据星象而言,对朝中之事也不熟悉。但请陛下一定要小心谨慎,以免中了奸人的毒计。”
隆庆帝扶着椅子缓缓坐下,闭着双目沉默许久,道:“你可能算出那人的身份?”
“……这,老臣还不能算出。”老人迟疑了一会儿,又低声道,“但那煞气位于帝星的西南方向……”
“西南?”隆庆帝慢慢睁开眼,“那人是住在西南方向?”
老人目光闪烁,“也有可能是从西南往上京而来。”
隆庆帝紧抿了唇,略显疲惫地倚坐着,抬手道:“此事不得对外人说起,否则,小心你的身家性命。”
“臣自当恪守秘密。”老人重重叩首,随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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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
隆庆帝双手置于膝上,坐在沉寂的寝宫中,脑海中盘旋着这两个字。一听到观星师说到有煞气想要吞噬帝星,他心中首先浮现的竟是最熟悉不过的面容。
颀长的身材,端正的容貌,那个人从小便被太傅等老臣子们称为国之栋梁,是能够继承大业的最佳人选。耶律臻也一直习武骑射,多次随同前锋将领出征作战,无论从尊崇的出身,还是从现有的功绩来看,这个太子似乎当之无愧。
但隆庆帝就是从心底不喜爱他。
或许因为他的生母萧皇后。她活着的时候便是隆庆帝的心头刺,其父兄当时也身居高位,几乎将北辽军政命脉把持于一家。隆庆帝从来不爱这个善妒的女人,迫于无奈册封她为皇后,耶律臻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太子。在萧皇后在世的那些年里,隆庆帝作为一国之君,竟不能自由地册封其他美人为妃,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空有其表的傀儡。
因此,尽管耶律臻自幼喜欢赖着他叫他父皇,他对这个长相颇似皇后的儿子没半点好感。好不容易等到萧皇后之父抱病而亡,蛰伏已久的隆庆帝终于大展拳脚,趁着皇后哀伤卧床,暗中关照了朝中其他大臣罗织罪名,将萧皇后家族中的重要人物剪灭殆尽。
当萧皇后终于躺在冷冷清清的寝宫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隆庆帝才觉得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粉碎瓦解。
准备葬礼的时候,他在心里盘算着想要废掉太子,因为当时一位美人已经生下儿子。只是在葬礼上,年幼的耶律臻哭着叫他父皇,问他,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母后和外祖父,诸位舅舅又是不是都已被放逐出京。他看着痛哭不已的太子,竟微起恻隐之心,其时,他已许久没有去东宫看过这个儿子了。
而太傅等人亦不失时机地力陈萧皇后与太子的无辜,跪求他保全太子之位。隆庆帝担心过于斩尽杀绝会引来非议,正犹豫之际,宫中又传来消息,新生的婴孩得病夭折,竟给了他当头一棍。
于是耶律臻的太子之位,就在这样的风雨飘摇中被残留了下来。
隆庆帝一想到这些烦乱的往事,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他始终都不愿与太子多待在一起。或许是始终存有疑虑与担忧,总觉得太子那貌似恭良的外表之下,有着一颗疏离的心。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儿子是否已经忘记了过去,还是只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就不再在意被冷落的时光。
而方才星象师所说的西南……隆庆帝细细考量,东宫并不在西南方向,但耶律臻现在不在上京,若是从返程的路径来算,倒真的属于西南之路。
他的眼角抽动了几下,想要让自己再度狠下心来,但脑海中随即又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在上京城中,那座同样恢弘的北胤王府,正坐落于皇城的西南方向。执掌千军万马的北胤王,若是存有僭越之心,必定也将成为一个难除的对手。
隆庆帝望着前方缓缓吐着青烟的香炉,眼神不由得冷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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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空旷的荒地中,耶律臻看着众士兵搭建起营帐,随后远离了人群。独自来到一处高地,仰望璀璨星辰,微风吹过衣摆,亦摇动身后低木。
斜坡一侧传来了脚步声,他闻声回首,见是莫渊缓步上来,便又回过了身子。“叶姿呢?”他不经意地问道。
“在营帐里。”莫渊道,“不过我有一点疑惑。”
“什么?”耶律臻很少见他会产生疑问,不由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据我观察,她与萧凤羽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紧密。”莫渊转过脸,望着远处亮起了灯火的营帐,从这个方向望去,无垠的荒野间那一点一簇的光亮,与天际的群星相互映射,犹如浩瀚汪洋间的渔灯一般。
“不管怎样,她从名义上说,还是萧凤羽的姐姐……”耶律臻不禁微微一顿,转而望着莫渊,“你觉得萧凤羽是知道她的身份,还是只以为她真的就是凤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