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他不是君子。
趁拂娘走出门,郑照一口吐到了盂盆里,这才舒服过来。
等到年底漫天飞雪,郑照才慢慢不咳嗽了,闲在家中看书。临清城的庙会开了几日,拂娘便去了几日筹办年货。郑炼前阵子便携家眷回京了,临走前又送了两缸酱菜来。爆竹声中辞旧岁,他和拂娘一桌用饭,吃着吃着拂娘哭了出来,哭着哭着又笑了出来。
“照哥儿,你刚出生的那除夕,也下了雪。我当时看着你就发愁啊,想我该怎么照顾你?我不会当娘啊,我没当过娘,我没见过娘,只闷头想当娘该是什么样的,那时候真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邻里欢声笑语,吵吵闹闹,家里只有我跟你两个。我哭着想,你爹好久都没过来了,他要说不管我们了,我该怎么养活你,你长大该做什么营生?我好怕啊,怕你吃不饱,怕你穿不暖,怕你娶不上媳妇老大不小了一个人。后来盼星星,盼月亮,你爹终于派人送钱来了,我高兴了好久,高兴过后就在想你不能跟我啊,跟我不好,你得读书,得回到郑家去。”
“照哥儿啊,娘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江面浮冰涌动,春天还未至,郑照就乘船接着南下,等到春暖花开,正好到了济宁。
济宁也是繁华所在,但有一点让济宁与运河周边所有地方区别开来,衍圣公世代住在这里。天下儒生万千,哪个不崇信孔圣人?天下望族众多,哪个能像衍圣公世代尊荣不变?
当然,衍圣公能绵延千年,靠的就是能屈能伸。谁打进来了,就给谁跪下喊万岁,上表奏请“早日登基,以慰民望”。
七十六代家奴,二十五朝贰臣。
话虽然这么说,但识时务者总是俊杰,衍圣公府现在依旧钟鸣鼎食。
郑照在进济宁城的路上就吓到了,喉咙作呕,浑身发毛,他骑在驴上对马车里的拂娘说道:“姨娘,别往外面看。”
“好。”拂娘闻言点头说道。
觅夏听了好些好奇,趁翠安尔雅都没注意,偷偷把帘子掀开一角,往外看了去。这一看她脸色登时变得惨白,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脏东西沾到了翠安的罗裙上。
“觅夏怎么了?吃坏东西了吗?”翠安见了顾不得自己的裙子,轻拍着她的背。
觅夏声音颤抖的说道:“路边……路边的水沟里……有好几具腐烂了的尸体……白的红的……”
车厢里的女眷们都觉得毛骨悚然,但未亲眼瞧见,就没像觅夏这样,只面面相窥,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济宁是出了名的繁华地,路边怎么会有尸骸?
骑着高头大马的当湖也脸色惨白,嘴里反酸。
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平湖就攒到了银子,去找拂娘提了彩云的事。拂娘问过彩云,见彩云同意了便给他们做主,挑了个日子完婚。眼下两人一同留在临清城,打理苍烟落照间。
一行人再往前走了几里路,就看见有人在路边收尸。刚才路过的尸骸,也该是还没收到那边。他们轻装简行动作快,要是从船上下慢一点,也许就看不见了。
那些尸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应当时饿死的。济宁城靠着运河边,做些苦力都能赚钱,怎么能有人饿死呢?
郑照叹了口气,拦住两个行人,塞了银子给他们。
“那些都是底下村子里的,去年发了洪水,田里没收成,衍圣公府又没免租,就饿死了好多人,居然到现在还没死完,也是够能活的。”
“官差白吃干饭,居然让他们跑进了城里来,这几月天天臭气熏天,还闹贼盗,我娘子都不敢出去买米。”
“你这话说的过分了啊,这不能怪官差。老的小的估计都死村里了,这些跑进城都是二十几岁的男人,能熬能躲。”
“都是男人又怎么样?他们又没力气,怎么就拦不住?我看官差就对我们老实本分做生意的横,真一遇到横的就什么本事都没了。”
知道的差不多了,也没心情劝和,郑照就往城里去找官牙买房舍。
与城郊不同,济宁城里倒是繁华鼎盛的样子。卖南货果子的,卖瓷器的,斫琴店与家具店一墙之隔,经营丝绸的还是家官店。
“喂,站住。”突然有人喊道,接着几个壮汉当街拦住了他们,各个把袖子撸了起来。
为首的男人约莫三十余岁,身穿绸缎,手里还拎着个扇子,眯着一双鼠眼,仔细打量着郑照,然后对骑在马上的平湖说道:“圣府正选乐舞生,这个人我们带走了。”
说着就要拉扯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