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里,海上,正和狼山毗邻。
这还不甚远?即便是最耐长途的乌孙马,九百里也要跑上一天一夜。习武之人,拿温镜自己来说,不眠不休,脚程最快也要一天半,更别提海上,还要算上行船花费的时间。要说琉璃寺是什么活菩萨,这么大老远的过来就为了给白玉楼送上一瓶圣水?白玉楼是他们爹么?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温钰立即客气道:“多谢圣蕖师傅美意,可是我府上并无人患什么赤瘢病,请回罢。”
圣蕖似乎不意他突然变脸,也很堂皇,奈何主人家似乎主意已定,直接将一水儿的白纱衣请出了门。
温镜目送他们出去,低声道:“我知道就此让他们登堂入室也不合常理,但你也太不客气,方才十几人个个武功不俗,你也真敢赶人。”
温钰看都没看他,嘴唇一掀:“那你还愣着干什么?”
温镜大约也猜到他的打算,问:“拿什么作由头?你轰人也轰得太猝不及防。”
“就说,”温钰将侍女们招招进来,命她们将屋内重新熏香,“这帮妖僧什么毛病,身上是香灰还是什么东西,忒难闻。”
“你就说,”他又转向温镜,“就说我生性刻板,见不得什么双修的密宗。”
啊?什、什么东西?双、双修?温镜模模糊糊察觉到琉璃寺刚才那个唱词似乎有些不正经,但没想到是这么不正经,他呆呆道:“他们方才唱的是这么个意思吗?”
温钰挥挥手赶人:“你耳朵听不懂还是眼睛还不会看?正经僧人谁穿白色海青。别愣了,快去。”他又自言自语道,“我去趟法源寺,乌七八糟的东西脏了眼睛,合该去正经寺庙洗污濯垢,啧啧,我佛渡我。”
温镜正往外行,听见这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兄弟俩依计分头行事,这头温镜出了家门在凤凰街尾追上圣蕖,不知为何捧着各式法器的其余人不见踪影,只有圣蕖一人独行。他见了温镜也不诧异,立掌道:“阿弥陀佛,温施主。”
温镜:“…大师。”
说完他似乎是没拿定主意要如何开口一般,沉默下来,圣蕖也不催促,就略微带着笑等他说话,最后温镜才道:“大师且慢行,远道而来还未给大师奉一杯茶。”
圣蕖并没有动,只微笑道:“令兄不介意吗?”
温镜摇头:“他有时难免刻板,大师请见谅。此时我家白玉楼中并无客人,不如请大师移步,温某有事想与大师详谈。”
说罢他也没等圣蕖答应,忽然一捏诀,凭空飞起,一步碧云行天落在不远处白玉楼最顶层的栏杆上。端的流水行云,潇洒非常,他凭栏站定,遥遥冲着圣蕖一拱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温镜笃定圣蕖也能飞上来,他要圣蕖也知道他的笃定。
白玉楼顶层不设窗,只在外围一周设有帷幔,为的就是风雅二字,一圈儿隔断用的双层大座屏,既方便观景,又方便交谈。温镜挑的这张桌子好啊,正对着玉带河,这时节草木凋零,天地苍凉,近处河水幽静宛如凝固,远处层山沉郁宛如淡墨,倒也另有一番清冷意味。
温镜却没有向着窗外眺望景色,他在煮水,专心致志。圣蕖带着寒意踏入隔间他也没抬眼,心无旁骛在作水煎茶。
圣蕖叹道:“早听人说白玉楼建得匠心独运,今日才终于得见,这帘外是寒冬,一帘之隔便温暖如春,真是巧妙。”
温镜颔首却没答话,他滤一遍茶,表面上面无表情,内心里却在琢磨着怎么唬人。
唬人他经验不多,托天生一张冷脸的福,为数不多的几次唬人经历都侥幸成功。他开始琢磨起温钰在不见峰是怎么装模作样糊弄苦叙方丈和江湖上一众大佬来着,可他想着想着,另一个人却不期然跃入脑海。那是一张下颌方正、棱角也方正的脸,可那人的神情却总是不,哎,不那么方正的。他嬉笑时一双瑞凤眼睛总是懒洋洋地轻轻眯着,叫人看不清,不笑的时候…
温镜回想,李沽雪似乎少有脸上不带笑的时候,唯一一次脸色冷厉,那是被温镜一把魅香怼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