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汉曾经召他的一个下属,湖都亭长来开会,湖都亭长半途在界上亭长那里吃了顿饭,界上亭长说,到了长安帮我问候一下赵大人。湖都亭长没在意。开完会后,赵广汉笑嘻嘻地问湖都亭长,界上亭长让你问候我一下,你忘了?
湖都亭长赶紧跪下,说有这么回事,可是你怎么知道的?赵广汉说,你回去告诉他,好好工作,我会厚待你们的。
当然这是赵广汉半算半蒙,误打误撞,但是这位湖都亭长仿佛见证了神迹,回去后到处宣扬,其他官员听说到的,便来向赵老师讨教,赵广汉嘻嘻哈哈教给他们,只是这帮家伙回去后一个也用不灵,只能学来形,学不来神。因
为这件事,赵广汉颇为自恋。甚至他曾经放言,把长安三辅都交给我多好,那治安得好到什么程度。左冯翊和右扶风自然对他白眼相向。
赵广汉打报告,申请给长安游徼狱吏,就是捕快和狱卒加薪,增加到年俸百石。上边批示同意了。
这跟部级高官的年俸两千石或者常委级的年俸万石没得比,但是百石已经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一石就是今天的一百来斤,当时粮食亩产量高着说不过才四石(《淮南子》:…卒岁之收,不过亩四石),低着说一石半,百石就是至少25亩地,武皇帝后一亩地差不多等于今天的0。7亩(之前大约是0。3亩),折合成现在的数字,也差不多有20亩。二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对于一个低级的捕快和狱卒,供养一家人温饱足够了,再加上各种灰色收入,还是比较小康的。
本来一些平时喜欢吃拿卡要的捕快狱卒,都变得低调起来,做人要知道好歹,要对得起这一百石薪水,更重要的,要对得起赵大人给他们加薪的一片好心。
这就是所谓的高薪养廉。
那时候的人们,还是比较单纯的。
下属们从此对赵大人赤胆忠心,甚至主动为他排忧解难。赵广汉自己也从社会上招一些人来,他招人有个条件,必须行事果断,敢作敢当,所以他招来的都是些世家大族的后生晚辈,甚至有一些背景不太光彩的。
因为能满足他条件的,只有这些没什么顾虑的人。其中很多都是仰慕赵广汉而来。说实话这不像招公务员,像是大哥招马仔。
但是这里边有个问题,对赵广汉来说很大的问题。
长安是中国的政治中心,做京官的第一原则,要懂政治,通俗地讲,做什么事都要上下前后审视一番。自己对政治不太精通也无所谓,找一个狗头军师出谋划策,也行---所有的政治家身边都有成群的这类生物,一个人怎么可能玩得转政治,独行的那是王小波笔下的猪,不是搞政治的。
可惜,这样的人赵广汉手底下一个也没有,这样的朋友一个也没有,而赵广汉自己,对调查和推理的疯狂热衷已经到了准备将其发展成一门艺术的地步,政治的事,甚至他都不想去懂。
当年他赞同霍光废刘贺,不是因为他想傍上霍光,只不过是他的情报网告诉他,刘贺这个人确实不咋样,应该废。他的表态,与政治无关。
他只有他自己,和一群生猛的下属,惟赵广汉令是从,人挡杀人,鬼挡杀鬼,杀不过了,同归于尽。从没有人来劝他一句,这件事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用师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败,这话放到和平时期的长安城一样适用。
六扇门第一高手赵广汉,其实他是一个人在战斗。
赵广汉在长安城的威望之高难以想象,对于一般市民来讲,长安城就两个人值得拜,一个叫刘询,一个叫赵广汉,有高寿老人说,他经历了几十任京兆尹,赵大人是最最好的。
霍光死了后,我们这位自己给自己做军师的赵大人,琢磨着皇帝大概要对霍家人下手了,他似乎应该主动一把,思前想后越来越觉得自己太英明了,于是亲自拉上一帮人,去了霍光的儿子霍禹家,打的旗号是,京兆尹府收到举报,霍禹不登记私自杀猪酿酒贩卖,逃税,职责所在,查之。
随从们欢声雷动,全副武装,搜国防部长的家,这是多么快乐的事。
霍禹家大门紧闭。赵广汉轻挥手,专业工具上场,破门槌。两下撞开大门,大队人马涌进来,翻箱倒柜开始查逃税。霍禹家大呼小叫,鸡飞狗跳,霍禹破口大骂,赵广汉两眼望天。
找到几个酒坛子,赵广汉也不问这是自己喝的还是拿出去卖的,砸了。不过除了这些也没查出别的什么东西来,赵广汉喊一声收队,众人集合离开,其中一个比较彪悍,走的时候在大门上砍了一斧子示威(斧斩其门关而去)。
霍禹傻愣了半天,这帮人跟抽风的一样,唰来了,唰走了,留下一院子垃圾,分外凄凉。
这件事情轰动了长安城,赵市长领人砸了国防部长的家。刘询自然也听说了。
前边提到过,霍光刚死的时候,刘询和魏相在忙着干什么,他们在想办法稳住霍家。
赵广汉却明火执仗搞了一出敲山震虎,太不合时宜了吧也,谁让你敲的,谁让你震的,霍家肯定会被反攻倒算,但不是现在,更轮不到你赵广汉。
刘询把赵广汉叫来,当着满朝大臣一通大骂,算是稳定霍家人心,但是没给什么惩处,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但是从此刘询对赵广汉有了看法。而作为刘询的丞相和军师的魏相,也就有了想法。
做官做到皇帝都看不顺眼的地步,情何以堪。
赵广汉这样的专业人员出来做官,大概本身就是个错误。
前文提到过,赵广汉对自己人非常好。有时候他这个好都到了不要原则袒护的地步。赵广汉有个门客,在长安大街上私卖酒,被魏相的人知道,查封了门头。门客去找赵广汉,说可能是一个叫苏贤的人举报我。
赵广汉觉得为自己人出气义不容辞,逮捕了苏贤,并通过情报网的消息来源,给苏贤安了一个可以判死刑的罪名,要办了他,由赵广汉办公室的一个尉氏(级别很低的下属,和边疆的尉史不一样)提出起诉。
没想到的是,苏贤的爹不知道通过哪里的关系---有可能是魏相---直接告了御状,说这是诬告。刘询批示打回重审。也不知道这个重审在哪里审的,什么人审的,只有最后的判决结果,尉史诬告苏贤,反坐,死刑。
反坐就是一旦确定是诬告,诬告别人什么罪名,你就是什么罪名。
尉史认了罪,也很够义气,多余的话没讲。
但在临死前忽然翻供,讲出了实话,是赵广汉让他诬告的。
这是皇帝钦办的案子,忽然跳出这么大的变故,赵广汉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