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新募来的士兵没有训练成军,还怕粮饷供应不上,嗯,我也知道你的这个顾虑。你大可以先把大军开出去,在边境厉兵秣马,在哪里练军不是练军呢?兴许遇到一二敌人,打两场仗,还能成军得更快些。至于粮饷,自然是尽量给你想办法,等打起来了,你也可以取食于敌嘛,那葛逻禄人还能都饿着肚子打仗不成?”
他指出吴宗义提出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随后话音一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困难,但谁没困难,你以为我这个坐镇中朝的就容易吗?多少人盯着我的位置!那荀廷鹤——你不需要考虑别的,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对陛下回话。这仗不但要打,而且要大打、要打胜!你可明白?”
吴宗义没话讲了,谢恩退出,回到家里,坐在桌前,摊开奏章,开始苦思冥想,一个字也没憋出来,正烦闷间,就收到下人通报,说鄂王世子来了府上。
这会儿,鄂王世子正坐在他的对面,听他转述了陛下和洪相的最后这番话,一时有些呆愣愣的,一声没吭。
吴宗义也不再说,在旁边默默瞧着他,右手下意识地摸在茶杯上。
刘绍呆了片刻,心中寻思,还是得想个法子,快点回到葛逻禄去,不然就凭着这样的皇帝和宰相,他怕将来迟早有天,血溅到他身上。
太可怕了!
他轻咳一声,回过神来,见吴宗义瞧着自己,又愣了愣,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想往脸上摸,幸好忍住了,怕自己如果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问起“你做什么盯着我看”、“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事态会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于是只装作没有发现,又问:“将军的这些苦衷,何不试着对荀相说说?”
吴宗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刘绍随后反应过来,自知失言——他刚才怎么忽然犯傻,吴宗义是洪维民的小老婆,要是让洪维民知道他背着自己脚踩两只船,私下里劈腿了荀廷鹤,岂还得了?
他赶紧往回找补,“我同荀相有些交往,将军若是不弃,由我将这些苦衷转述给荀相如何?料来荀相定然会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的。不过将军放心,转述时的尺度我会把握。”
吴宗义刚才对他说起了一些北军的守备情况,他知道如果说得太细,将来从荀廷鹤口中道出,就会牵出吴宗义来,怕他不放心,特意对他做了保证。
吴宗义应了下来,几乎不假思索,好像全无顾虑似的,“如此就劳烦世子了。世子可要在府中用饭?”
刘绍闻言一愣。
方才话赶着话,他还未弄清楚吴宗义不惜撒下弥天大谎也要救下自己性命是为了何事,听他留自己吃饭,明知道是套话的好时机,可心中竟隐隐觉着不妥,沉吟片刻,便推说有事。
吴宗义似乎有些失望,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就又恢复如常,变回了块冷冰冰、硬邦邦的大理石,站起身来,亲自送他到门口。
刘绍走出大门,忽然感觉自己这行为不大地道,多少有点用过就丢的意思,登时生出那么一点愧疚,想着吴宗义虽然是洪维民的人,但今天看来,并不完全和他是一条心,还有从良的机会,不由得对他改观了些,好心建议他道:“将军若觉无法自处,不妨在奏表中只写明两军情况,不做任何建议,奏表送上之后,这些时日就称病不出,静观其变。”看荀廷鹤和洪维民神仙打架——自然,这句话他没有说。
吴宗义对他点点头,“多谢世子。”
刘绍翻身上马,在马上朝他拱一拱手,说了句“改日再会”,就匆匆离开了。
第081章边筹自古无中下(六)
刘绍从吴宗义府上出来,先若无其事地回到家,在他母妃处歇到晚上,入夜以后才偷摸跑到荀府。
他去这地方,一回生两回熟,已跑成了常客,连和厨子都混了脸熟,等找到荀廷鹤,把吴宗义所说的北军情形,挑拣了些告诉他,荀廷鹤神情凝重,点一点头,让他先回去了。
刘绍自觉能做的都做了,就没再管,在家狠狠躺了三天,第四天揭被而起,正打算和刘凤栖他们一块出城跑马,忽然又接到传召,让他第二天一早入宫问对。
他无法,只得又爽约了一把——这仗究竟打不打,拍板就在这几日了。
进宫之后,才知道只传召了几位宰辅,外加一个是他。
刘绍坐在末位,左右瞧瞧,自觉有点格格不入,不自在了一瞬,随后又即释然——反正皇帝叫他来,多半也是打酱油的。
估计本来还能再加上一个吴宗义,但他眼下正在称病,据他自己所说,“忽染急症,病得起不来床”,所以就只剩他一个。
果然,雍帝一到场,就先让刘绍对各位辅臣说明北地情形。
刘绍不愿明里得罪洪维民,更不愿违逆雍帝之意,以免他翻出自己当初同狄迈一道离开长安的旧账,一怒之下砍了自己脑袋,于是对他爱听的大讲特讲,对他不爱听的几句带过,该说的都没落下,但详略把握得极其得当,听得雍帝不住点头,面露赞许。
刘绍自觉有点无耻,偷眼看看荀廷鹤,却没瞧见轻蔑失望之色,说完之后,行了一礼,坦然坐下。
雍帝就势起了话头,说夏国皇帝的兄长狄迈,前些日子提兵入京,发动兵变,杀死了一叔一兄,十分残暴,致使其举国震动,朝野不宁,近来不断有朝臣上书,称如此动荡之际,正是我进驱良机,问诸位宰辅大臣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