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两声长音后,元榛的声音就传来了。元榛问她“你在回来的路上了吗?”苟杞喉咙里不明显地吭哧了声,回他“还没有”。电话里一时只剩下元榛那端大约是电视里传出来的求饶声、呼痛声、哭嚎声和苟杞这端的风声。
元榛有些上火的嗓音压住了风声:“拜祭完不赶紧回来磨蹭什么?”
苟杞低头用指腹揩去眼角的湿意,她撒了个谎,说:“啊,刚刚出了我姥姥家的门,正要顺路也去趟以前的街坊邻居家里。”
——她暮气沉沉地在这站牌下磋磨时间,但她不想别人知道她磋磨时间。
元榛关掉朋友传来的视频,给朋友简短回了句“轻了”,皱眉望着碗里的翡翠虾仁,片刻,不客气地道:“不要撒谎了苟杞。你如果真的仍愿意去你姥姥家或者你街坊邻居家,你之前就不可能听我的把房子退了、工作辞了、手机卡扔了……而且你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我打这个电话。”
苟杞的嘴角向下撇了撇,她起了两个话头“我不是……”“没有撒谎……”都没能成功说下去,只好在元榛试图阻止的两声“喂”里将电话挂了。
片刻,“叮——”一条来自元榛的语音信息。
苟杞向下扒拉着围巾露出耳朵,她把手机放到耳边,在寒冷的空气里轻轻抽了抽鼻子,听到元榛的声音在说:“苟杞,哪儿都别去,不要回头。”
苟杞听了两遍,重新把包斜跨在肩上,起身顶风向前走。
桔山陵园虽然属于晋市,但地理位置上在晋市和大都的交界,对于两个市来说都十分偏远。苟杞等不来城际公交,叫不到网约车,只好向着前面的分岔路口而去。分岔路口那里有段坑坑洼洼的旧石梯,上去旧石梯是凌云大道。凌云大道上过车比较多,或许能拦到一辆出租车。
约莫半个小时后,苟杞终于拦到第三辆出租车。结果出租车司机一听目的地是大都,立刻砸吧着嘴说“不去”,跟前面两个司机的反应如出一辙——大年初一车少打车的人也少,跑一个来回不值当,而且眼下天阴沉沉的说下雪就下雪。
苟杞实在不能再放过这辆车了,她扒着车窗说:“一千,一千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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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城市之间按表打车一般是五百到六百,春节期间全国高速免费通行,所以一千块当然行了。大年初一都要出来讨生活的人哪个会真跟钱过不去。
也不知道这个出租车司机是天性健谈还是叫春节的节日气氛给激发的,几乎不停歇地说话,只不过一截十分钟高架桥的车程,苟杞已经知道他家女儿前不久过敏“遭了大罪”、儿子上课老揪同学小辫儿屡打不改、有个抠抠搜搜的小姨子前段时间差点叫人骗走白来万、有个结了三回婚的哥们儿正筹划着第四回并声称“仍是真爱”。
“他们的生活真热闹啊。”苟杞抓着胸前的包带想。
3。
苟杞这头行程堪堪过半,元榛突然打来电话,他说自己正在高速路上。苟杞闻言半晌没说话。元榛以为收讯不好,重复叫着她的名字。苟杞慢吞吞说“我也在高速路上”。
苟杞感觉自己不配被元榛这样认真对待。她以前从来就没被人认真对待过。她的爷爷奶奶也不曾这样,他们为生活所累,惯会要求她“你懂点事儿”。
“你懂点事儿”这句话通常佐以老人饱经风霜十分浑浊的眼睛,令人不得不熄了委屈、怨愤、不甘。
元榛问清楚苟杞的位置,说“那我在西回出口等你”。
……
出租车再向前开了五分钟,在最近的西回出口下了高速,缓缓停在元榛的车前。
苟杞“呲啦”打开包包拉链,翻出内袋里早上收到的过年红包,开始给司机数钱——她情绪过于激越一时忘了也可以手机支付——结果数着数着没忍住抽搭了两声,眼前立刻就模糊了。
司机怜悯她大过年的一个人去陵园,突然有些不落忍,他搓着手主动说“给我五百就行,也没给你送到地方”。苟杞抓起围巾粗鲁地蹭了把脸,说“没关系我有钱”,仍是给他数了一千。大过年的。她想。
西回高速公路出口靠着海,由于近日连续低温,近岸浅水区全部结冰了。元榛微微抬高胳膊,面色复杂地盯着自己胸前揪紧的十指,也仿佛结冰了。
——苟杞是个有曲线的大姑娘了,但她跟人拥抱的时候却总是忘记这件事情。
“你眼泪鼻涕是不是都抹我衣服上了?”元榛开着玩笑轻轻掰了掰苟杞的手指。
苟杞胳膊卡着元榛的腰腹抱得更紧了,她嗓音嘶哑着急促地重复了两遍“我真没抹”。
元榛缓缓落下胳膊,他注视着海上压得越来越低的云,突然无比后悔这天让她自己一个人回来晋市。“行,你要抱抱着吧,到你累了为止。”他覆上她没什么温度的手指,缓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