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邓沧澜并不是让前锋营送死,我心境一下好了许多,把方才吃了一半的馒头夹肉拿起来又咬了一口,笑道:“就算躺在床上也会有危险。若是贪生怕死,我早就不会当兵了。”
邓沧澜将手在大腿上一拍,道:“楚将军说得甚是,邓某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先预祝楚将军凯旋归来。”他说着,忽然狡黠地一笑,低声道:“地军团之主,非楚将军担之不可。眼下无酒,等你回来,我请楚将军痛饮。”
我心头一热。现在地军团的主将是屠方,但屠方年纪已然老大,肯定不会呆得久了,以后的主将多半会在现在的四部名号将军中出现。而这四人中,只有我是文侯的亲信,地军团的主将迟早会是我的吧。我笑道:“好,到时定要痛饮三杯。”
这时从外面传来低低的一声吹角。邓沧澜拿出一块丝巾,擦了擦沾着牛肉汁的小腰刀,又把刀插回腰间,站了起来,向我一抱拳,道:“楚将军,看天气马上就要雨止转雪,诸军都已来到,我先过去调度,请楚将军随时候命。”
进攻就迫在眉睫了。我站起来,行了一礼道:“末将遵命。”
吃得已经很饱了。等邓沧澜一走,我走到营帐门口。寒风如刀,夹杂着细细的雨丝,刮到脸上一阵阵的刺痛。邓沧澜说过,天黑时雨便会停,现在天已擦黑。雨果然已经很小了,雨丝中夹着一些雪珠。各部军队都已经来了,江岸已是黑压压一片,偶尔传来几声兵刃的碰撞声。
“统制,换鞋吧。”
曹闻道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我扭过头,见他拎着一双鱼皮靴站在我身后,他已经换好了。我接过来,走到帐中坐下,一边解开皮靴的带子,一边道:“曹兄,叫弟兄们都要小心点。”
曹闻道咧了咧嘴,笑道:“统制,你有时真有点婆婆妈妈,都什么时候了,反正到时拼命向前才有活路,大家都知道。”
拼命向前么?我换好了鱼皮靴。鱼皮靴不透水,比牛皮靴要薄一些,穿着有些凉,不过的确不会打滑。我在地上试了试,道:“曹兄,我问你一句话,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这话把他问住了。曹闻道挠挠头皮,道:“这个么,我也想不出来。不过,在帝都时我给爹妈留下了一笔钱,我想我这辈子只要能给他们两老送终就行了,若是不能,也至少让他们以后不至于饿肚子。”
我怔住了。曹闻道这样子,算是志向么?可是那些士兵最多的,想必也只是这样一个志向吧。能让自己所爱的人好好活下去,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绝不是跟那些达官贵人说的那样,是为了忠君爱国。我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吧。我们就算死了,活着的人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是的,活的人会活下去,死了的人会死去,永远都是这样。
天全黑下来的时候,雨已经止了,现在是满天的雪。看雪势,还会越下越大。
这样的天气,的确是奇袭的好时机。蛇人原本就不能视远,在满天雪花中更看不清了。而它们一遇冷,战斗力更会大减。
接到传令兵传来的令牌,我挥了挥手,道:“集合。”
前锋营,也就是现在的横野军,满员五千,现在分成三部,曹闻道与钱文义各领一千五,我则由廉百策协助,统领两千,陈忠率领五十人的巨斧队作为我的亲随武士,跟在我的左右。
在浮桥码头,高级将领已齐集在罗盖下。此番奇袭,毕炜和邓沧澜虽然都是主将,一样要率军出发,只有屠方才可以坐镇后方。我到的时候,几个人都在,屠方居中,毕炜和邓沧澜分列两侧,他们身后则站着邵风观和折冲将军齐雅辉、镇威将军宗敏、扬威将军陈澎诸人。我大踏步走到屠方跟前,单腿跪下道:“屠将军,末将横野将军楚休红在此待命。”
屠方穿着赤红战袍,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站起身,从一边的亲兵手里拿过一个小杯,倒了杯酒,道:“楚将军,老朽以此杯为将军壮行,祝你旗开得胜。”
我大声道:“谢将军。”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转身看了一眼在雪中立得笔直的前锋营五千士卒,高声道:“弟兄们,大战已在眼前。这一战中定会有许多弟兄要丢掉性命,我只有一句话要说,便是死,也要死得值得。走吧!”
浮桥只有丈许宽,并排站了四个人便已很挤了。五千人,得站一千两百多排,加上间隙,这支队伍总要长达二里许。当初想着以浮桥进攻时,我一直都没想到有那么长。想想一旦发起攻击,这样子四人一组冲上去,只怕有一大半会死在城头。
我越想越觉得身上发冷。虽然邓沧澜说只要能攻到城下,他已备好水云梯,前锋营士兵不会挤作一堆,可是我还是不知水云梯到底是什么。到了这时候,也只能跟曹闻道说的一样,拼命向前才有活路。
浮桥已经搭了快有三分之二多,最前端离东平城还有一里多。雪中望去,东平城只剩一条影影绰绰的影子,蛇人定想不到我们已经到了它们眼皮底下了。由于浮桥总长达到五里,那些竹子、木板之类全用船运已不现实,浮桥上又不能走太多人,因此最后一段将由横野军自己搭建。每个人都抱了一捆竹子和木板,向前小跑着,浮桥被踩得“吱吱”作响,几乎已与水面平齐。这样的承重力,只怕承不住神龙炮的分量,我看着不禁有些失望。如果能把神龙炮拉到东平城的北门下,连发数炮,那城门定能轰破,再攻就要容易多了。也许,文侯命李尧天督造如此庞大的战船,就是为了装神龙炮吧?不过现在邓沧澜水军中的大号战船上也可以装神龙炮。天气这般冷,恐怕已能连发三炮之上。有神龙炮助阵,我们一定更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