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身体经过调养也多少还是恢复了一些,关于苏承司的葬礼,他没有选择大操大办,儿子素来喜欢清静,朋友虽多,却极少联系,但是偶尔还会陪陪家人,却不知为何后来却也是极少了。
如今想来,大抵是儿子也厌倦了吧,满怀期待却偏偏得到的是失望。
之前问过医生了,妻子的身体约摸再过个三五日应当就能暂时出院送一送儿子最后一程了。
只是儿子到死也没能再回到家中,不过,似乎倒是自己舅舅家倒是让儿子更喜欢一些吧,几乎从前,自己的这些孩子时常喜欢住在他们的舅爷爷家的。
爷孙作伴,互相温暖彼此的孤独,一个才刚启程,一个却快落幕。
历史是个好东西,千百年的浪漫传承,只可惜我们大多数人终究还是会被人淡忘在岁月里的,不过想来却也不必悲痛,起码在人生这部作品里,大家都是主角。
况且数千年后,无人记得,没人打搅,不也乐得清静吗?
不然若是人人都同谪仙人,杜工部一般,日日被人怪在嘴边,少年怨,中年喜,老年悟的,都走了千百年了,还听得见有人唠叨。
或是如何思慕,或是如何痛恨,辛劳闹市一生,死后也无安宁,真是想想都烦。
苏德海面对妻子时,终究是温柔的,说来真也难得。
将医生送走后,苏德海夫妇二人吃着饭,平淡无味,却怡然自在,岁月艰难,二人不也正是这般嘛,可无论当时,抑或如今,亦不觉得如何艰苦。
半生烟雨蒙蒙,尽管世事多艰,但二人相伴,福祸同享,一路相扶相持,她懂他的要强,他宠她的傲娇。
老夫老妻,老的是旁人,却不是我们。
徐家宅院内,徐福生站在一旁指导着女儿徐允之炒菜,难得的父女二人团圆,多年未下过厨的女儿很笨,很多基本的菜都炒得并不算好,但徐福生还是开心地吃着,边吃还边夸奖着女儿。
望着伤心的女儿,他讲起了自己当年和妻子的故事。
新婚夜次日,妻子雅芝起的很早,一身粗布衣裳,可穿在妻子身上却是那般好看。
他们当年结婚前连面都没见过,更别说谈什么恋爱了,后来到了新婚夜掀盖头的时候才终于见到对方的样子。
但即使是同床共枕过了,可多少还是会有些害羞。
新婚夜次日,徐福生听着外面忙活的声音,却是有些疑惑,望了望旁边,这才想起来自己昨个儿大婚,想来当是自己那新婚妻子正在外面忙活着呢。
于是徐福生便也穿好了衣服,简单拾掇了下,便出去了。
赶到门口便看见了瘦瘦小小的女子正在那儿生火,徐福生轻轻敲了敲门,女子抬起头,望清来人后,慌忙道歉道:“对不起,你不要将我送回去,都怪我,笨手笨脚地吵到你了……”
徐福生望着一脸害怕的女子,虽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想来定是不怎么好的。
那年月,人是最值钱的,却也是最不值钱的,尤其是穷苦人家中的女子,大多都不幸运。
在家受父亲的气,出嫁受婆家的气,三从四德,繁文缛节,处处约束着她们。
她们一生都不是自己的,不能识字,不能被休,一生都只能麻木地活着,甚至有些被买到大户人家里做小妾的,自己生的孩子都不一定可以管自己叫妈。
可这也算好的,若是碰上什么灾荒年,战乱的世道,她们更是不被当人看,十几文钱就能买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或是成为大户的奴隶。
又或是被卖到窑子里,终日里被些下流的东西糟蹋,若是反抗,多是得被罚的,各种打骂,宁死不屈的也要被骂作故作矜持,久而久之,昔日单纯的女子往往也就变得放荡了。
个个像个狐媚子一般,夜夜笙歌,迎来送往,满脸含笑,心头却是不带任何波澜的。
那世道,好人也得给你逼成坏人,昔日的少女学会了各种手段,直叫着世间无情的男子神魂颠倒,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至于那些男子,却也不值得同情,满口仁义道德,之乎者也,动不动就至死不渝,天打五雷轰的,看着倒是有些人样,可偏偏连自己裤裆里的东西都管不住,倒是真对得起衣冠禽兽四个字来。
只是苦了另一些无辜的女子,但世道偏偏就是那般世道,女子在那年岁偏偏只是作为男子的依附,世道的陪葬品罢了。
好比那一句“以吾之姓,冠汝之名”,确实听着挺浪漫的,可是那世道女子嫁人,冠以夫姓,方可入夫家族谱,得祖宗庇佑,一生也不过是谁家娘子,谁家老妪,或是夫姓作姓,己姓为氏,至于名子,后世子孙又有谁人知晓?
徐福生如今虽已年老,但一想到那般时代,仍觉得吓人。
望着灶台旁一脸害怕的女子,他没有言语,拿着一块干净的布走了过去,女子望着男子朝自己走近,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闭上眼睛,没有反抗,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有一瞬间,她竟然希望自己被打死了,这样一了百了,以后也就不会痛了。
徐福生望着妻子的模样,心中更加心疼,本都是这世间的苦命人,他自是明白这活得痛苦。
他走到妻子跟前,却是蹲下,用布在水缸里沾了些水,轻柔地擦拭着女子脸上的灰。
女子感受到他的动作,见意料中的打骂并没有发生,多少有些意外,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男子,感受着对方的动作,没来由觉得眼前人有些不一样。
徐福生只顾着给女子擦脸,却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子的目光。
女子也是傻傻地望着眼前人,任由他给自己擦脸,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自己的娘亲还在的时候。
后来娘亲走了,自己便也再未体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