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以后,周亦行和陈家娴走出会议室。
周亦行小声说:“施总真是一个完全的精英教育下产出的彻头彻尾的精英,十足十的慕强主义者,连骨子里都流淌着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血。”
周亦行也是精英教育的产物,她讲的那些社科术语陈家娴并不懂,但大老板——陈家娴完全能周亦行在表达什么。
傲慢嘛。
精英的傲慢,阶级的傲慢,搭上时代火车的人对被甩下人的傲慢。
陈家娴奇道:“原来你也能感受到吗?”
周亦行说:“你听他所有的讲话,永远都离不开名校教育背景、辉煌履历、公司上市、交游大佬……施总这样的精英,眼睛里只能看到强者。他从不向下兼容,也从不向下看。”
陈家娴出神。
两个人抱着笔记本电脑向前走,谁都没注意到身后的周可。
……
会后,陈家娴和周亦行再一次坐进小会议室。
项目秘书打印两张薄薄的纸,放在陈家娴面前。陈家娴推了其中一张给周亦行:“我打算拍这个。”
周亦行没有看这张纸,而是看向陈家娴:“你什么意思。”
陈家娴说:“意思是,既然你策划的主题不温不火,不如试试我的。”
周亦行很不客气地念出主题:“你的第一次需要注意什么——这是什么主题?这个主题和传统文化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要给大家讲解西关文化吗?”
陈家娴说:“讲解西关文化,也没必要用那么硬的方式。一说西关,就恨不得把粤剧怼到我脸上。你看着不烦,我拍着都烦。”
陈家娴给出的选题系列是:你的第一次需要注意什么。
第一次去吃寿司应该注意什么。第一次吃肯德基应该注意什么。第一次坐高铁需要注意什么。第一次坐飞机需要注意什么。
陈家娴想为千千万万个自己和千千万万的“宋卓”做点事。
周亦行很犀利地说:“你扪心自问,你这是拍给谁看的?对你这种视频感兴趣的人,有能力在越城消费吗?”
陈家娴被刺痛:“所以你定义的文化传播,本来就具有阶级性的,不是吗?你讲的那些东西,几乎只有上过大学的人才能理解,你所谓的文化,特供给有学历、有见识、有消费能力的人,对不对?”
周亦行反驳:“上个大学算什么?”
陈家娴说:“本科毕业,就已经是精英了!没上大学的人,只是沉默,不是死了!”
陈家娴没有说出口的是——你这样的精英,眼睛又何曾向下看?
周亦行反问:“可以职业化一些吗陈家娴?你抬这种杠有什么意思?本来就是做生意,你拍这种东西,要怎么把人引流到长乐坊项目来消费?”
陈家娴被周亦行逼问得很狼狈,压力之下,她脱口而出:“是你要职业化一些。消费根本不是你我的考核指标,更不是你我的职责范畴。说白了,我们升职靠的是跪舔老板,好吗?我们拍的视频不把老板舔好了,拍了有什么用?”
这次周亦行思索许久,没有反驳。
陈家娴说:“先拍一期‘第一次去长乐坊旅游要注意什么’,和金阿婆联动,既能蹭上金阿婆的热点,又能和晞姐的‘建缝插绿’联动。晞姐的业绩就是子怡姐的业绩,这样两位老板都高兴。”
周亦行眉头松开些:“这个选题听起来有点道理。你怎么联动。”
陈家娴想了想,说:“我打算和金阿婆聊聊她对榕树的记忆。”
周亦行想了很久,才说:“向上管理的话,这个想法可行。但其他‘第一次’,不许拍,我不会答应,老板们也不会答应。”
陈家娴沉默。
对原生土地的热爱,对社会阶层的不甘,对宋卓的愧疚,对时代洪流中如蜉蝣般自己的悲哀,这些都没办法让周亦行理解。
只有“向上管理”这个理由,才能说服周亦行。
站在20岁的尾巴上,陈家娴又明白了一个道理:事情的真相如何,并没有人关心。如果想说服别人,必须说对方能够听懂的理由。
商业社会没有“自我”的位置。每个人都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