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一片寂静,旁边的一支蜡烛里,烛花忽地“爆”了声,光线一阵摇曳,少女的手仍是平稳扶在男人的头顶穴位之上轻按着,与书房外小太监们的走动声相较,书房里独成僻静的小世界。
元夕此时好像不再恐惧了,或者说是,她已经进入到一种飘忽的状态中,既然她已经说了肆意妄为的话,还担心说些更过分的吗。
“一些富甲一方的富商,越老越是在意金钱,年轻时大肆分发家财,对待子嗣手下宽松;可是嫡子优秀,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带给老富商的心理压力也越大,他老了之后又不想只做养老的老太爷,日日都盘算着手上的钱,就担心钱少了就管不好家族。”
这隐喻放在此时谁都能听懂了。
“既如此,他选择培养不同的孩子来和嫡子相斗,削弱嫡子手里的生意,他就能坐山观虎斗,毕竟其他孩子想继承家财,都要来讨好他这个老家主。”
胤礽终于开口:“你觉得那嫡子该怎么做呢?”
“嫡子很难做啊。他若是斗不过其他兄弟,家主会觉得他无用;他若是斗过了,家主又觉得他权力太大,他这个家主养老的日子肯定会很难过。”
太子终于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看着低眉顺眼的女子,眼中尽是探究:“孤愈发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了,对皇权毫无敬畏之心,孤见过的再清高的才子对皇权至少也有敬畏之心。”
可若是反清复明之人,见了他们不说是喊打喊杀,也是满怀痛恨之情,从眼神开始就藏不住。
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此女有异呢。
就是从那道西式点心开始。
他初时只是好奇居多,可问了南怀仁之后,发现南怀仁也不知此物,这种好奇就转变为忌惮。他又命人按照调查瓜尔佳府,得知瓜尔佳府的嫡出姑娘虽然不得继母疼爱,还是按照传统满族闺秀的方式在培养,从未下厨,怎么会西式点心呢。
旁人或许觉得是巧合,可是既然他和太子妃瓜尔佳氏可以重来一回,为何旁人不能有所奇遇呢。
只是胤礽稍加思考,没有选择毁灭风险,而是选择控制或加以利用。
一个周身书卷气的女子必定不至于仅读过几本食谱,那样的书卷气须是来源于孜孜不倦的阅读,绝不能仅将其视作普通女子。虽不知此女具体有何用,却也应加以试探,不放过任何一处疑点。
果然,太子妃将这宫女带回来后告诉他,此女比较抗拒来太子府,只是碍于情况,不得不答应。其实这也可能是因着此女无甚大志,待在宁寿宫倒也安宁适意。然若是她知道太子之位不稳,心下恐惧故而不愿,也未尝不可。
可到了这一步,似乎他就不愿打草惊蛇了。
他没办法证实她说的是真是假,但一个人的行为表现必定能反映出来她的过往。
果然,此女在一开始的不安之后逐渐放开,开始广结善缘,靠着好手艺坐稳了点心师傅的位置,就在胤礽真的怀疑此女当真平常之时,她托人买了笔墨、字帖和书本。只是并非四书五经,反倒是游记。
只是令他诧异的不是书籍,而是描红。
什么样的人可以顺利地阅读却不能书写呢。
难道不都是用三字经千字文启蒙后便开始描红写字的么。当然,后来他看到此女的家书后,更有种荒谬之感。不乏引经据典,可是写字粗陋,与其学识不般配。
渐渐的,他几乎认为此女或有奇异之处,却无用之处,放在府里做个点心师傅足矣。偏在一壶雪梨白茶之后,她笑得眉眼弯弯:“奴婢必定会好生学习泡茶,日后给太子爷奉上好茶。”
所以她倒还是有几分脑子,大抵确实是个读书养气之人。
只是,他所有的猜测在此时俱化为乌有,她在与他议论夺嫡局势,两世以来,第一次有一个女子敢与他议论夺嫡。就连太子妃,也只是小心提及,担心他动怒。
曾经的元夕想着苟活于世,可是当她在外城看到百姓之苦时,她没办法接受自己像全然未知一般继续待在府里当个一等宫女,因着做着近身伺候的活计,旁人大多恭敬客气。可这不是因为她自己有多好,只是狐假虎威,借了太子之势。
在现代时,由于社会大环境问题,大学生找工作难,当时网上有一句话:“如果我没有读过大学,我可以心安理得地进厂打工,当餐厅营业员。”可是一个人读了十六年的书,即使本科率那么高,可是想考上一个好点的大学同样是千军万马过大桥,如果真的从事一份不要求的学历的工作,真的会不甘心。
同样的,如果元夕不曾见过人人平等的美好,不曾见过那样有希望的生活,她也可以做一个普通的宫女,到了年岁出宫考虑婚嫁之事。
可是她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