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觉得冷,现在又不冷了!瞧你出去了一趟,浑身都凉了!”掀起被窝一角示意她上榻:“来!陪我说说话!”
悠然去了大毛衣裳,躺在他身边。她身子微凉,皇帝却像一团火,将将靠近就暖和起来。皇帝手臂一舒将她揽到怀里:“他们说些什么没有?”
她知道皇帝说的是几个阿哥,抿唇一笑:“胤祥是惯来的,小九小十去过宜妃那里;也会顺道过来;胤禩自良妃去了之后,也时常陪我说说话,不过是闲聊几句罢了!都是孝顺的孩子!知道你在这里,都说要来请安呢!我说你正歇着;大家才作罢!”
皇帝叹了口气:“几个对你倒是敬重!”
悠然迟疑了下缓缓说道:“是啊!我瞧胤禩的脸色很不好,衣裳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消瘦了许多!听说你前些日子你又因为福晋的事苛责了他。他额娘不在了,你这个阿玛对他又是疾颜厉色,他心里定是难过得紧!”见他合着眼,嘴角却有些绷紧,又道:“你啊,对他未免太严了些!”
皇帝沉默,良久后问:“他说的?”
她叹息道:“自然不是。我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这个孩子打小就聪慧善良,与几个弟弟也相得,你也是多有赞赏的。不过短短两三年功夫;额娘没了;阿玛又动辄得咎;时常责备。我知道你心里疼他,可是这两年你把狠话也说了,俸禄也停了,人人都知道他失了圣心,这还不够么?郭络罗氏再有什么不是,对胤禩却是实在的好!偌大的贝勒府没有俸禄,若不是她一手操持,哪里还能撑到现在?两个都不容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少操些心罢!”
皇帝轻哼道:“对他好?你瞧瞧他的子嗣!他太过优柔,又喜沽名钓誉,还受制于内室妇人!不知轻重,不识大局,再聪慧善良也是虚的!”见她一脸不赞同,放缓语气道:“你道我想么?不趁机绝了他的心思,难道让他继续错下去?老大就是前车之鉴!今日狠心也好过他日伤心!”
悠然虽不赞成,但也不得不承认,知子莫若父,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细细想了想便道:“这些日子看他,争强好胜之心似乎少了许多,很有几份淡泊出尘之意!想必已没了那个心思!”
皇帝冷冷一笑:“他没了心思,不见得他身边的人没了心思!胤礽不是不希罕这个储君之位吗?你猜前几日又折腾什么妖蛾子?居然借太医为石氏诊病之机,以矾水作书,嘱普奇举己为大将军!看来我还不够狠心!应该把他禁在养蜂夹道才是!”
见他怒气突生,她连忙劝道:“你又在说气话了!自己孩子的心性还不了解么?太子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话音方落,便了解他的言外之意,叹息道,“是啊!他是身不由已!”虽然想得明白,面上仍忍不住带出伤感。
皇帝怜惜的抱紧她,轻拍她的肩。
五十五年九月,热河行宫。
“你说什么?八阿哥病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悠然吓得站了起来,手边的杯子“咣”的一声掉在地上。紫墨连忙捡起来嗔怪道:“九阿哥,你吓着格格了!格格这些日子也病着呢!八阿哥病了请太医就是了!宫中有德主子,外有三阿哥,还用得着大老远跑来么!”
悠然摆摆手追问道:“紫墨莫要怪他!定是有不得已的情由。”回头追问九阿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罢!”
九阿哥见她脸色苍白,唇色淡淡,确有几分憔悴,连忙道:“是我冒失了!母妃好好保重!只是实在是没办法了!八哥病了好些日子了!八嫂亲自进宫请旨,延请太医过去诊治,德妃娘娘说后宫不管外头地事,叫她去寻宗人府,宗人府那边说干系重大,又推回内务府,推来推去,到了第二天早上才请到太医。医术好的几个都随扈了,剩下的多是碌碌无为的,个个怕担干系,竟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好不容易请到的人又不敢下方子。就这么拖了两天,眼看着八哥越来越不好,八嫂又命人送了请医折子给皇阿玛,可是都过了两日了还不见动静!所以,只好来求母妃!看能不能想想法子,差个医术好些的太医先回去!”
悠然听得恼怒,不由得肃了颜色冷冷道:“皇上再不看重他,他也是皇上的儿子,御封的多罗贝勒,没有食俸,身上的爵位也还在!谁敢怠慢于他?内务府呢?皇子病重,就不打算拿出一点章程来?那些太医不敢下方子,那是什么病症总诊出来了吧?”说到最后已是咳嗽连连。
紫墨急急斟了热水给她,轻劝道:“好格格,莫要生气啊!身子要紧!”
九阿哥眼圈一红,带着点泣音低声道:“母妃,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八哥没有额娘护持,如今处境又不好,除了母妃真心对他,还有谁把他放在心上呢!”
悠然听他说得凄凉,鼻子微酸强笑道:“尽说孩子话!有你们哥几个帮衬着,还有他的福晋尽心照料周全,弘旺俩个也是乖巧孝顺的,还有皇上!这些人都是手足至亲,怎就不关心他了?他是有福气的人,相信我!他会没事的!”
九阿哥听她温声细语,眼泪忍不住滴了下来:“好母妃,我自然是信你的话!可是皇阿玛偏心!他不理八哥,不理我们!八哥病了,他连问都不问一声!”
悠然连忙道:“小九是个傻瓜!皇上怎会不理你们?他日理万机,漏看了那封折子也未可知。许多事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只要记得:天下没有不疼爱孩子的阿玛!知道吗?”见九阿哥抹把泪勉强点头应下,又问:“到底什么病症?我也好挑擅长的太医啊!”
九阿哥打起精神说:“说是伤寒。”
悠然想了想,匆匆提笔写了张手谕交给他,叮嘱道:“你去寻李问草,他资历不深,在治伤寒上却有独道之处,再加上年纪不大,可随你骑马回去!路上也少耽搁些功夫!”
九阿哥欢喜接过,方走到门口又犹豫回头:“母妃,皇阿玛那头?”
她微微一笑,眉宇间隐有凛然之气:“我自会跟他交待!”
看着他狂奔出去,紫墨叹了口气劝道:“格格,你如今不掌宫务,贸然插手只怕不妥当!”悠然摇摇头冷冷一笑:“孩子病了,做阿玛额娘没有不理不睬的道理!我身为六宫之中位份最尊者,皇额娘曾委我署理,此谕从未收回。事情紧急之下便宜行事,有何不妥?”
紫墨小心问:“皇上,是真的不知道么?”
悠然沉吟半晌方道:“他,也许知道罢!只是,做久了严父,忘记了什么是父子温情!又或者,不愿意提及那些失望的痛惜的过往。那些人打着慎而重之的幌子,相互推脱,自以为手段高明,或者,以为是摸准了皇上的心思,以为他放弃了这个孩子,哼!真是可笑之极!”
紫墨看她脸色极坏,也不好规劝,只好转了话头道:“好格格,先吃药吧!等会儿皇上来了,若是瞧见格格还未好转,不知会有多担心呢!”
悠然面色稍霁,又咳了数声,低低地说:“他的眼界太大,心却太小!他担心我,我很欢喜,可是——”她到底没有说完,看着满眼的断叶残荷怔怔的出神。
光阴
九月二十五日,胤禩卧病处在圣驾帝回京所必经之路,帝降旨将伊移回家中。胤禩强支着病体接了旨,眼里一片哀凉!八福晋看着他形销骨立的身形,已是泪如雨下,咬牙切齿:“皇阿玛好狠的心!我们爷也是他的儿子啊!爷都病成这样,还让他坐四五个时辰的马车回府!这是想要爷的命啊!”
内侍前来传旨时九阿哥正在哥哥跟前探病。他连忙低喝道:“八嫂慎言!传旨的人还在外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