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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五二当家谢明仲的1976(第1页)

(十三)二当家的谢明仲

二当家的谢明仲早在春节前就搬到了牲口棚旁边的饲养员住的小屋里住了。与之相比,他还是喜欢住他的地窝子,回家吃过晚饭回来,烧一把柴禾把土炕烧热,歪在床上听听只有两三个台的半导体收音机,然后掩好被子就睡觉了;半夜里起夜他会光着身子裹上那件补了几块儿补丁的旧军绿大衣推开地窝子的门便哗哗地撒尿。夜间火车咣咣啷啷地轰然驶过于他早已成为一只催眠曲,西北风吹打着地窝子前面的塑料布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便更紧地掩好被子。

村里的孩子们真是没的玩了,竟然觉得他的地窝子好玩,有几次跑到场院里来拿他开涮。他们抓了一大把干草堵住了地窝子的烟囱,点火烧炕时那烟便从土灶眼里往地窝子里倒灌,不一会儿窄小的地窝子里便浸满了烟。二当家的心想,“真是斜了门儿,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这么不好用了!”

谢明仲被烟呛得“咔咔”咳嗽着冲出了地窝子的小门,干脆把那棉门帘子撩起来放烟。这时南边的黑暗处传来了“咯咯咯咯”的笑声,那稚嫩的童音让这个老光棍儿脑门儿上脖子上青筋直蹦,他跳着脚骂道,“小杂种操的,你们真是他妈没的干了,跑到这儿跟爷爷耍弄寻开心!有人揍没人管的玩意儿!别让爷爷逮着你们,逮着你们非打断你们的狗腿!小兔崽子,别跑,等爷爷收拾你们!”

边大声骂着边假装去追,但最终还是折回身将塞在烟囱里的干草拽扯了出来!后来想想也怪可笑的,他们没什么玩的乐的,他谢明仲更没有什么玩的乐的,在这寒星闪闪的静夜里弄出点动静,大家兴奋一下找点儿乐子也还是满好玩儿的。这样想来他便释然,后悔把孩子们骂地狠了些。

其实这帮野孩子才不听他嚷些什么骂些什么呢!他们躲在黑暗处看着地窝子的门口,那里挂了一只白炽灯发出昏黄的灯光,灯影里突然窜出来个矮个子,他们开始还捂着嘴憋着忍着,听他被烟熏得跺着脚咳嗽,他们中便有忍不住的竟是笑出了声儿,这一下他们开始齐刷刷地开始大笑了起来,之后被发现那二当家的作势欲追的时候,他们便哄笑着向铁路道口方向跑去。这些孩子们里没有谢国柱,但却有谢新和国建,这俩小子混头巴脑地竟跟着别的孩子耍弄起自己的二伯来了!

(十四)

给母马交配是在九月份,等到了腊月母马差不多受孕四个月了,它的肚子已经开始隆起,食量也开始变得大了。人说“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而处于孕期的马尤其需要晚上加餐。

腊月二十三小年儿这一天,书记刘国成特地到地窝子里找到二当家的,掏出一支“大前门”香烟递给他,说明了原由,二当家的笑着回答说,“这事儿还劳您书记跑一趟?让谁带个话儿不就成了!我收拾收拾,待会就搬过去,赶明年七月,管教您得匹马儿子!”

刘国成笑了,二当家的更了咧开嘴笑出了声儿。牲口或是猪什么的处于孕期的时候,对于一个生产队而言那是喜事,就像谁家的媳妇怀了娃要添人进口了,因而让这家人看到了希望一样,所以上至刘国成下至普通社员大家都关心牲口棚这边,二当家的于是觉得脸上有光。

年三十儿的晚上,和大哥明伯、老三明华喝了两盅辣酒吃饱了饺子,放下筷子抹了一下嘴便脸上放着红光心满意足地回了牲口棚。侄女秀兰追出来说,“二伯您吃饱了吗?今儿是年三十也至于这么急忙着慌的!”

二当家的“呵呵”乐着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兰儿,快回去吧。二伯(bai)吃饱了,大年夜的还能不吃饱喽?!哈哈,走了,走了啊!”

半夜里他给牲口加草料,常常特意往母马“大灰”这边多加点炒熟的黄豆,旁边的牲口凑过来抢吃,被他给了一巴掌。

开春儿之后,他极少再干别的活儿,而是一心一意照看母马,他几乎天天儿嘴里咬着烟袋锅儿背着手握着缰绳,牵着母马“大灰”到南河边去遛弯儿,倒也清闲自在无拘无束。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到了七月,算来快到产期了,二当家的便更加仔细、谨慎。这一天他牵着母马回来,母马的肚腹已是圆圆地向两侧隆起,马身上流着汗,二当家的赶紧给母马打了一桶凉水并随手往上面礽了一把干草,母马喷着鼻息将干草吹开就像人喝热茶要吹开上面的茶叶末一样,母马不紧不慢略嫌疲惫地啜饮着。

母马体型肥壮但却性格温和,从没有欺负过别的马或骡子,别的牲口欺负它的时候它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住就躲开了事,因此母马有很好的人缘和马缘。众牲口见它隆腹怀了娃,很少再有和它争吃抢喝的,偶有那不长眼的楞头青上来争吃,不但被二当家子搧嘴巴子,还要被众牲口排挤踢打。

平日里温和的母马这天傍晚却显得焦躁不安,众牲口也有争拽缰绳的,也有用鼻子嘴拱食槽的,还有打着响鼻儿“稀溜溜”叫的,二当家的心想,“这群牲口要集体造反不成?!”

另一个专职饲养员李老三拎起一根小孩儿胳臂粗细的木棒向那匹闹得最欢的骡子身上打去,平日里打两下也就老实了,而今天这家伙却犯起了“混”,不但没老实还瞪着眼睛拽紧缰绳大有拼命之势。

(十五)地震无情,挡不住二当家

李老三吓了一跳,拎着棍子愣在那里,这时二当家的干笑了两声,“得了,老三!跟个牲口较什么劲哪!咱们再等等儿瞧瞧,再这么闹就得告诉刘国成去!这一圈牲口呢,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说哪?”

薄暮时分,天空被铅色薄云笼罩,四下里的人与物被灰蒙蒙的天色围裹住,世界变得混沌而迷蒙,牲口们渐渐平静了下来,那头棕色的骡子也不再闹腾,闷头喘粗气吃草料。半夜,二当家的起身照顾他的母马“大灰”,这时空中飘下几点雨滴,那雨滴打在二当家的赤裸的肩背上使他由不得打了个寒噤。

母马的肚子看起来越发的沉重了,沉重得直往下坠,它的前蹄不停地刨着地,后蹄连同那微微抖动的后腿艰难地将沉重的身体支撑住。二当家的看得出来,这母马离生产不远了。他边琢磨边回屋躺下,但随即又起身做起来,他不放心母马,这么多天的陪伴使他们之间有了依恋之情,他想他得趁着母马还能动的时候把它牵到“产房”去!

大约三点钟,东方的天边有晕黄的光飘动,二当家的愣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西面县城的方向与京城的方向的城市上空过来的城市的红晕他天天都能看到,如今却出现在了东方。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谋这些,大约三四点钟天麻蒙亮的时候,母马再也坚持不住,后腿一软先倒在地上,随即前腿也迅速弯曲随即扑通一声倒在的地上,它疲惫的喘着粗气。

二当家的连忙蹲下身去抚摸马脸轻拍马脖子,边还出声儿地嘟囔着,“大灰,使劲儿,现在可不是松劲儿休息的时候!使劲!”到后来他竟提高了声音命令着“大灰”,同时他用力拍了一下灰母马的脖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二当家的觉得大地晃动了起来,他连忙腾出一只手按在地上,心想好不搭影儿怎么晃上了,跟他妈喝醉酒似的,是不是血压高上去了?前两天二当家的在村医那里量血压,被告知说是九十五、一百四十五,他想一定是血压高了,这下可麻烦了!然而刚才他觉得过筛子一般头晕目眩的劲头还没过去,紧跟着又上下颠动了起来!

这时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地震了!”这时整个产房也跟着晃动了起来,木头窗子嘎啦啦拍动着,四面的土坯墙边剧烈地晃动边簌簌落下灰土来,芦苇席编成的顶棚再上面的泥房顶上竟掉下泥土块儿来。

二当家的下意识地“噌”地站了起来,他本能地想往外跑,这土坯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轰隆一下坍塌了,自己不被活埋在里面才怪!正当他拔腿欲逃的时候,那躺在地上的母马“哼”了一声,胆战心惊地谢明仲一下子怔在了那里。

那可爱又可怜的“大灰”正在生孩子,如果这个时候他谢明仲弃之不顾,自己是安全了,可又怎么对得起这一对母子?!一旦它们被埋在里面命丧黄泉,他谢明仲会内疚终生的!这时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定了定心神,震动似乎弱了下去,到后来竟是安静了,扑簌簌下落的灰土也停止了。

(十六)

谢明仲蹲下身来继续抚摸马脸轻怕马脖子,母马恐惧的眼神儿在谢明仲的轻抚下逐渐安静了下来而变得安详了,它开始一门心思地进入到生产状态,一门心思地想着它腹内的孩子,它或许知道外面有危险,但那又怎么样?!即使天崩地裂只要它还活着,它就必须生下自己的孕育了十一个月孩子!

仔马终于在地动屋摇中露出了头,到最后还有一条腿深埋在母马的产道中,此时母马差不多已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它于惊吓与恐惧生出了仔马,就差那么一点儿就大功告成了,然而它却没有了力气。

这时守在旁边的二当家的脑袋突然灵光了,“顾不了那么多了,得帮着把这条腿弄出来!”他见过兽医给牲口接生,牲口没有人那么娇气,只要把这条腿拔出来就万事大吉!可谢明仲没有想到母马的产道此时却缩紧了,他浑身拽出了汗也只拔出来一两寸。

这时二当家的重又蹲在马头前,抚摸着马脸轻拍着马脖子,边嘟囔着说,“这么多天都熬过来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放松点儿,别紧张,我在帮你哪!放松点儿,别紧张,咱们再试一次!”

之后谢明仲站起身,重又抓住仔马的那条腿,母马产道的括约肌终于松弛了下来……

仔马浑身滑腻腻的在沙地上躺着休息了片刻,便挣扎着站起身来,这时天光大亮,一丝光线从山墙角与房顶交接处的倒塌的大洞口射了进来,二当家的唬了一跳,那是什么时候坍塌的他竟不知道!

“毛主席保佑!房没全塌,自己还活着,母马与仔马都还好!毛主席保佑!菩萨保佑!”二当家的嘴里默念着,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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