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傍晚,顾父下学回来,有些开心,今个夫子又夸赞自己聪明灵活,一点就通,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就听到了顾老太太的一番话。
“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银子,你两个哥哥再读几年就能下场,到时候考中童生,咱们的日子也好过,你是他们的兄弟,自然也能跟着沾光。所以我想着,先供他们两个读书,等日后日子好过了,你再接着读,婶子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对吗?”顾老太太拉着顾父的手笑眯眯,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好听。
顾父抽回自己的手,彼时尚且年幼的他,自然不愿意,凭着当初自己母亲给的银子,如若只用在自己一人身上,肯定够他读书。拒绝的话都到了嗓子眼,可迟迟未吐出来。
看着顾老太太未达眼底的笑意,顾父知道,自己愿意不愿意不重要,根本没有选择。即便是坚持,可自己手中无一分铜板,顾老太太肯定不会给钱,这如何能继续读下去?
顾父没吭声,顾老太太笑了笑,“好孩子,婶子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至于你顾叔那里,他身子不好,不必打扰他,这件事情我会告诉他的!”
自那以后,比他没大几岁的顾青松兄弟二人,每日穿着整齐,拎着书箱去书院。
顾父眼巴巴看着那两人,读书真好,他也想读书!李叔不欲看着他小小年纪窝在家中,没有往来,就带着顾父去庄子和铺子里收租。
一日顾青松父亲出来,看见顾父正在对账,叹了口气,有些责备的开口,“你父亲是个有才华的,你倒是不随他。这个年纪,不读书窝在家里干什么?之前你婶子说你不愿读书,心不在此,我还不信,今日一看,果真如此。收租子、算账这算什么本事,读书考取功名才受人尊敬!你看你的两个兄长多懂事,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未放弃,你再看看你自己!”
他叹口气,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同窗之谊过了这么多年早已消磨殆尽,更何况只是故人的儿子,在他心中,将顾父抚养成人就已很是不错,至于这孩子读不读书,自己也已劝诫过,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剩下的就跟他没关系!
看着顾青松父亲摇头转身离去的背影,顾父握紧了拳头,抿着唇许久未出声,愣愣的盯着算盘发呆。
三四岁的时,那时父亲还在,母亲还在,整个家还在。父亲一边在家准备院试,一边抽出时间给自己启蒙。
“聪聪,我儿子聪明又灵巧,说话走路都比别的小孩早一步。现在爹爹教你识字,再大一点,你去书院读书,到时候咱们父子两个一起去科考,好不好?”
被自己父亲刮了一下鼻尖,小小的顾父拉着父亲的大手,仰着脸,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好!”眼神中满是坚定。
爹爹学问好,经常有学子来家中向他请教,在小孩子的心中,父亲总是最伟大的那一个。
那时的顾父很是崇拜自己的爹爹,心中立下一个目标,自己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去到书院读书,到时候和父亲一起考科举!
手心的痛感传来,拉回顾父的思绪,许是太过用力,握拳时指甲刺进了手心上的肉,小时候他想着要好好读书,可现在,他再也有机会读书了!
想到顾老太太,顾父眼神晦暗,这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既让自己退了学,又唯恐受到他人的指责,把所有的事情推卸到自己身上!在外人看来,是自己不知进取,无心读书才辍学,跟她,还有整个顾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从那以后,顾父每日不着家,虽不能读书,可他还有别的事情干,小小的少年,到处给别人搬粮食、打零工,一文一文的积攒下铜板。
只不过他这行为,在顾家人看来是没出息的,是被人看不起的。
当时刘氏已经嫁入顾家,她一贯看不起不读书的,更何况还不是自己的亲小叔子。
那一日顾父搬完麻袋,大汗淋漓的走进家门,刘氏皱着眉,拿起手帕捂着鼻子,嫌弃的开口,“没出息,又脏又臭,还真是应了你的名字,‘平’,怎么都立不起来。看看你大哥,已经是个童生了,再看看你,家里几个读书人,而你确是个打零工的,真是给我们顾家人丢脸。”
顾父冷冷的看她一眼,径直走过去,呵,没出息,花了自己的钱,剥夺了自己读书的机会,如今还来指责和嫌弃自己没出息,真是好笑。
在他十五岁那年,一直孱弱的顾青松父亲去世,葬礼的第二天,顾父向顾老太太提出离开的事情。
顾老太很快就应下了,离开顾家对自己来说是好事,省得以后给他说亲还要花钱,再者日后自己儿子有了出息,也不用让他一个外人沾光。
“男孩子出去闯荡是好事,这是剩下的银子,你娘当初交给我们,除了给你顾叔看病,其余的都用在你身上,剩余的都给你,给你置办的东西你也都带走!”
顾父掂了掂银子,有些冷意的看她一眼,“是吗?”当初鼓鼓的荷包如今没有一点分量,空瘪着只剩了底,他一个人未读书、也很少添置衣物,即便一部分用去看病,也绝不会只剩下这么一点!
顾老太太有些心虚,“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吃喝都是钱,我也不是个恶人,这钱自然都给你。以后这里还是你的家,隔一段时间可以回来看一看!”
不当家?自己这几年什么活都干过,物价花销比谁都清楚,他可不是能轻易被糊弄的人。
“这钱用到哪儿了,你也不用打马虎眼,我都清楚,你们用去的钱财就当做这十年来养育的报酬,谁让我心肠好,不和你们计较?”反正都要离开了,他也不打算再忍让下去。
顾老太太皱眉,刘氏也恶狠狠的看着顾父,用手指上去,“呦,翅膀硬了,今个终于装不下去了,就是个白眼狼,养了这么多年如今敢这么和娘说话,良心喂了狗!”
“确实喂了狗,我的良心,都喂到你们这群人嘴里!”顾父直直走到刘氏面前,面无表情,眼底散发着冷意,“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好久没动手了,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你骂一句,我打一次,骂两句,我打两次。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刘氏忿忿指着他,“你,你!”不敢再说什么,这个三弟明明是家里最没出息的人,可周身散发的冷意让人生畏。
就这么,十五岁的顾父,离开了生活十年的地方,他本意是想在县城慢慢挣钱,可当时前朝动荡,他们这个小县城也不安全,光天化日走在路上,就会被盗窃,为此一刀见血的事情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