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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因斯布鲁克晤谈(第2页)

他们一同走出去。大雨倾盆而下。这样的天气里,狂乱的空气和雨水仿佛将天地搅成一片悲凉的混沌。上尉发现炼金术士的脸色忧虑而又疲惫。泽农用肩膀推开一所屋顶低矮的大房子的房门。

“你的店家高价租给我这间废弃的铁匠铺,在这里我差不多可以避开那些好事者”,他说,“炼金子的人是他。”

屋子里隐约泛着浅红色的火光,微弱的火堆上有一只火泥罐子,里面煮着东西。从前占据这所房屋的铁匠留下来的铁砧和铁钩,使这个阴暗的屋子看上去像一间行刑室。一架梯子通往楼上,想必那是泽农睡觉的地方。一个年轻仆人,长着一头红发,短短的鼻子,在角落里装出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泽农吩咐他送上饮料后就放他歇一天假。随后他开始找布条,帮亨利-马克西米利安包扎好之后,炼金术士问他:

“你在这个城里干什么?”

“我在这里当密探”,上尉爽快地回答。“埃斯特洛斯老爷交给我一个关于托斯卡纳事务的秘密使命;实际情况是他对锡耶纳心存觊觎,不甘心自己被赶出佛罗伦萨,希望有朝一日收复失地。我装作来尝试各种沐浴疗法,比如德国的火罐和芥子泥,我在这里讨好教廷大使,他太喜欢法尔内塞家族了,不可能喜欢美第奇家族,而他本人则无精打采地讨好皇帝。这跟玩波希米亚牌戏也差不多。”

“我认识教廷大使”,泽农说,“我为他看看病,也为他炼炼金;他大概只认定由我在文火上熔化他的银子。你注意到没有,这些长着羊脑袋的人很像山羊和古代的喀迈拉?这位老爷写作轻浮的小诗,过分宠爱他的年轻侍从。倘若我有为他拉皮条的本事,想必可以大赚其钱。”

“我在这儿干什么,难道不是在拉皮条?”上尉说。“他们全都在干这件事;有人弄到女人,或者别的东西,有人弄到正义,有人弄到上帝。最诚实的还得算出卖肉体而不是烟雾的人。但是对于我手中这笔小买卖的商品,我并没有看得太认真,这不过是些被出卖了一次又一次的小城市,是些染上梅毒的忠诚和腐烂的机遇。在一个喜欢玩弄阴谋的人可以塞满腰包的事情上,我至多只能捡到支付驿马和客栈的费用。我们将在穷困中死去。”

“阿门”,泽农说,“请坐。”

亨利-马克西米利安站在火盆边;一股水汽从他的衣服上冒出来。泽农坐在铁砧上,双手垂在膝盖之间,看着通红的火炭。

“泽农,你一向喜欢与火为伴”,亨利-马克西米利安对他说。

红头发的跟班送来葡萄酒,吹着口哨出去了。上尉接着说,一边给自己斟酒:

“你还记得圣多纳西安教堂议事司铎的担忧吗?你的《未来事物之预言》将会让他最悲观的忧虑得到证实;你关于血液性质的那本小册子,我一页也没有读过,在他看来也许更像出自一个剃头匠之手,而非出自哲学家笔下;你的《物质世界论》会让他掉眼泪。如果你不幸回到布鲁日,他会给你驱魔的。”

“他会做更糟糕的事情”,泽农说,一边扮了个鬼脸。“然而我已经设法用一切恰当的委婉措辞来包裹我的想法。我在这里放一个大写字母,那里放一个名字;我甚至在我的句子里塞进了一套笨重的标志和本质。这些絮叨的废话好比我们的衣服和裤子;它们保护穿戴它们的人,并不妨碍下面是不受干扰的裸体。”

“它们会妨碍”,功成名就的军官说。“每次在教皇的花园里看见一尊阿波罗,我都不免羡慕他,他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样子跟他母亲勒托生下他的时候一样。人只有自由才会舒适,将见解隐藏起来比将皮肤遮盖起来更不自在。”

“不过是战争策略而已,上尉!”泽农说。“我们生活在其中就像你们躲在掩体和堑壕里。我们最终为其中的暗示而自鸣得意,暗示可以改变一切,就像将一个负号不起眼地放在一笔数字前面;东一处西一处,我们想方设法放上一个比较大胆的词语,就好比一眨眼,一片轻轻掀起的葡萄叶,或者是摘下随即又戴上的面具,好像若无其事。这样一来,我们的读者就会分化成不同类别;愚蠢的人相信我们;还有一些蠢人,以为我们比他们还蠢,便离我们而去;剩下的人在这个迷宫里自己寻找出路,学会跳过或者绕过谎言的障碍。我相信即便在那些最神圣的书里,我们也能找到同样的遁词。用这样的方式来读,任何书都变成了天书。”

“你将人们的虚伪夸大其词了”,上尉耸耸肩说。“大多数人想得太少,哪里还能想到什么言外之意。”

他若有所思地补充道,一边往杯子里斟满酒:

“尽管看来奇怪,伟大的查理皇帝目前以为他想要的是和平,而教皇陛下也一样。”

“谬误和它的代用品谎言,不是死去的头脑,又是什么呢?没有这种惰性物质,过于不稳定的真理就不能在人类的研钵里得以研磨……这些好争辩的平庸之辈将他们的同类捧上天,却谴责与他们意见相左的人;然而当我们的思想属于完全不同的类型时,他们却根本抓不住;他们看不见这些想法,就像一头易怒的牲畜在笼子里看见一件奇怪的东西,它既不能撕碎它,也不能吃掉它,很快它就视而不见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变成隐形人了。”

“痴人说梦,”上尉说。“我听不懂你的话了。”

“难道我是塞尔维这个蠢驴”,泽农狠狠地接着说,“我手头有心脏的舒张和收缩运动要研究,这对我来说重要得多,难道这时我会为了捍卫对某一信条的理解而在广场上被火慢慢烧死?如果我说三者集于一身,或者世界在巴勒斯坦得救,难道我不能在这些话里包含一层表面意义之下的隐秘含义,让我自己摆脱尴尬,甚至不觉得自己在说谎?有些红衣主教(我认识几个)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脱身的,还有那些如今被奉为圣人的学者们也这样做过。我跟别人一样写那个庄严的名字的四个字母,但是我放在其中的是什么呢?一切,还是一切的安排者?是存在的,还是不存在的,还是以不存在的方式而存在的,如同空无一物或者夜的黑暗?就这样,在是与非之间,在赞同和反对之间,有着宽阔的地下空间,处境最危险的人也可以在那里安然无恙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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