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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安定下来,黄夏曾经问过江宁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看着大陆渐渐欣欣向荣,颇有万物复苏之象,父母身体也尚且健康,他说:“我想做回夫子,看遍桃李满园春锦绣。顺便,等她回来。”黄夏欣慰地笑:“好,我支持你。”
海灯在世时,金零很喜欢为她做好吃的。她尤其喜欢吃虾,金零便时常给她从外地采购很多又肥又嫩的活虾。海灯身是石城人,却长着一张龙城嘴,很喜欢咸口的小吃,吃饺子爱蘸醋,每天吃完午饭,还会雷打不动地拉着金零午睡半个时辰。金零向来不挑食,海灯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而海灯做什么,都无时无刻熏陶着他。他一个石城出生长大的石头,却在某些言语举止,行为细节上与龙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自从海灯去世,叶子流失,江宁不管吃什么,嘴里都是一股浓浓的苦涩味。他给父母做饭时总会下意识多倒些糖。倒一些,尝一口,还是苦,于是再多倒一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慢慢抚平记忆中铺天盖地的腐臭味与硝石味。而他随口跟邻居一提,发现不止自己有这样的习惯,大家都是这样的。
这座每一块砖都受过无尽痛苦的城市,不知道要往饭菜里加多少次糖,才能彻底掩盖记忆中的彻骨悲伤。
宋远恢复了身体,回到龙城,替欣子清理山上的弹夹,打扫染血的街道。有些人认得某具冷去的尸体,就带它魂归故里,还有一些无人相认的,宋远都帮它们刻了牌位,放到集体祠堂。冰原在负物质世界徜徉许久,终于找到可投生的身体,她从江宁手里得到消息,亲自给海灯刻了牌位,并将牌位放到集体祠堂里:“江舸葬身岛城,江帆的尸骨找不到了,这里应该还有你的大伯婶娘堂兄弟姐妹,别怕孩子,你回家了。”
等宋远忙完这一切,差不多该回到深海宫殿时,他收到了修泽的传讯:“可以了。”于是他故地重游,来到鱼茔的岛屿旁,崩裂了她岛屿的大陆架。
宋远牵引着鱼茔的岛抵抗南赤道暖流的压力时,蓝鲸从城封里撞了出来。她鼻青脸肿,全身都是伤痕,看到宋远有一瞬间的错愕。她朝他狂吐口水,小小的身体不知道哪来的巨大能量,甩出凌冽的鲸尾水箭,愣是将宋远打到百米开外。
蓝鲸打是打爽了,但岛屿失去了宋远的牵引开始下沉,而幽蓝被冻在土地上动弹不得,无法帮助岛屿重新飘起来。蓝鲸急得直哭,用脑袋笨拙地将自己的岛屿往海面上顶,尽管拼尽全力仍是螳臂当车。就当蓝鲸绝望哀鸣时,宋远拖着受伤的身体,将岛屿从下沉趋势里挽救回来。尽管恨极了这个人,但也没办法,蓝鲸只好跟着宋远和岛屿跨过赤道,随着北赤道暖流一路撞到岛城的海岸线上。
蓝鲸变成人形,心恢复成蓝鲸的模样,从破碎的岛屿内游出来,钻进自己的身体里,成为一个完整的鱼茔。她循着亲人的哭声,硬是绕着海岸线找到了入海河的入海口,顶着泥沙逆流而上,终于在龙城的一处小村庄累得停了下来。
她睁眼,满目满耳都是亲人的呼唤,却找不到任何熟悉的身影。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陌生的味道都让她十分害怕。鱼茔嚎啕不止,哭来了围观的猫,也哭来了在挖掘地下古生物的龟爷爷老榆。
“诶?爸妈在云州府煤矿徭役的时候,冰原和其他县魂去哪里了?”于荧疑惑地问。
“她们和我们一样,在战争的时候以各种方式离开正物质世界。”江宁仔细回想,慢慢罗列:“有的待在负物质世界,寻找可以半路投生的尸体,争夺每一种可以反击的机遇。奈何重新活过来,就被侵略者折磨死了。有的去了海里做鱼,结果小鱼吃虾米,大鱼吃小鱼,海怪吃大鱼,修泽又修理破坏海洋生态平衡的海怪,更迭速度比大陆文明快多了。还有的去了南极,大陆之间打的水深火热时,只有南极不受影响,企鹅信天翁之类得到很好的生存。”
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新知识如同滔天巨浪,眨眼之间又是新的篇章。江宁对新世界的庞大与绚丽无比着迷。但想到修泽文明的高深与梦幻,他又不免对未来有些担忧,如果文明更迭就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那么在如此精美绝伦的时间机器中,自己又能扮演什么角色呢?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逐渐接受新世界的知识,他做了教育类学士,硕士,博士,又留校继续任教,送走一批批新世界的孩子。其间对一个叫温玫的学生颇为满意,她既有旧世界的踏实与稳重,又有新世界的视角与冲劲,他把温玫留在了教研院。
后来他做了石城的城魂,帮着处理稀有动植物的保护与教育。禁渔的命令一下,白鲸江豚等濒危动物慢慢在石城繁衍生息。没过多久,冰原说蓝鲸逃了,看着距离石城越来越近的定位器,城魂们都疯了,都害怕这是另一个蓝风轻,开启新一轮的屠城。
可是这头鲸却出现在江宁工作室的小水渠,江宁看着她与海灯一模一样的面孔,心里漏掉一拍。她问这里有肥虾吗?江宁意识到这可能确实就是鱼茔了,这句话,是康健对她说过的。
“这里有鱼,有米,但肥虾得自己养。”江宁用同样的话回应了她,小姑娘很高兴,连忙说那就找对地方了。
江宁几乎把能找到的好吃的全拿了出来,她一边啃着甜腻的樱桃鸭腿,一边说她很差劲,学习不好,怕是连学士都做不成了。他看了她的卷子,的确还是鱼的思考,离完全融入人类的思想还有很多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