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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互撕的现状持续到了十二月十三日时,此前战力胶着到互为平衡的前线再次传来了震动的战报。
晋军败了,舍军帐退十里防线,但士兵死伤不多;云军赢了,凭着更密集的破军炮火力向前推进,但死伤严重——云军的死伤数目绝大多数是高骊单兵作战的结果。
战报传来时,满朝哗然,争论点在于晋军败退的格局,至于这一战的结果,从留得青山在和不愁没柴烧的关系辩驳,尚且还论不出输赢。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久居东宫养病的太子高瑱传出身体好转的消息,韩家一扫之前刑场风波带来的舞弊案阴影,重新陆续掺进中枢决策。
谢漆则暂时淡出了朝堂中枢的争权纷争,进户部算起前线的后续军需。姜家因舞弊案被罚抄,本家库房的一部分资产充进了国库,多亏这一抄,国库顿时充盈,谢漆照着唐维传来的战报和其他秘报,亲眼看着国库按数拨出支援才安下心来。
十七这日傍晚,谢漆顶着熬红的一双眼睛离开户部,悠悠地步行回天泽宫。适逢隆冬,天像破棉被,此间雪如羽。
谢漆身上的衣服不为雪水湿,出门便从不带伞,雪花簌簌飘落到他发顶,他也只是走一段路,抬手拍去一阵寒雪。
他满脑子想着前线高骊的状况,一人杀云军数千,信报上只报他平安,他却不敢信顺遂,唯恐前线受伤不报忧。他知高骊天生力拔山兮,最适宜战场横扫千军,可北境军怎能因为这样就去倚仗高骊疯杀?
刀起不落,满地头颅滚滚,那血肉横飞的腥红场面,就算是高骊,又能撑到几时?
谢漆头顶风雪寒冷,他的心窝却焦灼得滚烫。
冷热交易模糊了感知,他连与高瑱在宫道上迎面相逢都没注意到,直到被对方猛然抓住胳膊拽进伞下才抬起了头。
持伞的宫人自觉退下,高瑱一手持着伞,双眼通红,脸色有些苍白,似乎仍旧深受刑场上的一箭影响。
“你恨死我了对吗?”
“你发什么癫?”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话,而后又同样地沉了脸。
高瑱抬手按在谢漆肩上,眼神好似要在他身上刺出千疮百孔:“我总算明白,两年前你为什么执意要疏远、背弃我了,谢漆……如果你觉得我有错,你为什么不纠正我?你凭什么连一日努力都没有过,就这么果断地离开我?”
谢漆听不太明白高瑱在说些什么,反手拍开他的手拉开了距离。
白雪簌簌地下着,高瑱裹着斗篷在伞下,仿佛纤尘不染,谢漆在无遮无拦的天地下,雪下了半身,仿佛是他沾染了无尽尘埃。
谢漆不想多说半句,转身便想走,高瑱却突然又嘶哑地开口了:“你以为你重来一次,选择了高骊就能太平吗?天真,谢漆,我告诉你,高骊一定会死。”
谢漆脚步一顿,回身拽住高瑱的衣领,猛然发力把人连卸带踹地惯到了地上,伞掉进雪地里,不倒翁一样地来回转。
他踩上了高瑱当日被箭矢穿肩的位置,寒声道:“口出毒咒,太子是久居病榻神志不清了。”
“你先我而去,你才会不知道高骊的结局,你才会在重来后抱着侥幸的想法去到他身边……”高瑱不在意被踩,还不让他抽出脚去,竟一把攥住谢漆黑靴的脚踝位置,“谢漆,高骊不是好人,更不是明君,他只是个嗜杀成性的昏庸暴君,你以为你选择了他能改变什么?不可能!你认定我是本性难移,你凭什么就能认定高骊是江山易改!你凭什么、凭什么不给我新的机会?”
高瑱攥着他仰躺在雪地上,不知怎的眼眶通红,隐晦的话还未尽就有眼泪从眼角滚滚而落。他是个善于用声音演戏的伪君子,但调动脸部细节的演戏天赋缺乏了几分,此时暴露在簌簌雪光下,脸上的悲伤痛悔竟真切得不见作伪。
然而他越是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悲伤,谢漆便越觉得荒谬。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凉透了的身体时……心里有多难受。”高瑱哽咽起来,“我最后去见你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身上痛,为什么不向我呼救,为什么?我从前弃你只是权宜之计,谁知你后来真的和高沅苟且,我生气了才不愿再见你,可我想夺回你的心一直没放下,我从未放弃你的。你走之后,你可知我熬过了多少个你满身浴血的噩梦,我后悔过无数时刻,我多想再见你一面……”
谢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脑海里跟着阵阵刺痛,浮光掠影的记忆片段不住闪现,他可以抓住回忆,但他不想。
他把怪异的旧世记忆抛之脑后,拔出脚踝往旁边一划,地上的雪如血一般溅了高瑱半身,把他剩下的话冻剩哆嗦。
“莫名其妙。”谢漆紧皱眉头,在意着他前头胡言乱语诅咒高骊的话,但随之想想,又觉得是高瑱在狂吠,疯狗本身就会乱吠,和是不是从它面前路过没有直接关联。
他像远离一滩污泥一样离开高瑱。
身后没有传来那些语焉不详的怪话,但哽咽声不绝于耳,听起来似乎伤心得真情实意。
谢漆知道他会用声音演戏。
他一声都不信。
第153章
谢漆没理会高瑱这段插曲,虽然被他的胡言乱语惹得记忆浮现波动,也强行驱逐掉脑海中的不适,径直浴着雪回了天泽宫。
小桑来汇报起了宫城底下的一些动向,提到了姜家自被关押进天牢判定为舞弊罪的元凶后,居于藏书阁的公主高白月便心焦如焚,小桑遵循着谢漆之前的嘱咐,给阿勒巴儿遮掩了行踪,好让她去藏书阁与其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