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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要挟。尚书大人,邺王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他自己的考虑,不管是从邺州追到霜刃阁去,还是从霜刃阁跟到前线去,都是他对自己、对梁家利益的考量。”方贝贝低声陈述,“但无论他是在阁里还是在前线,影奴们都一定会保护好他,绝不使他损伤毫厘。请您先仔细看看邺王的亲笔信,暂且息怒。”
梁奇烽气得恨不能提刀飞去前线把高沅揪回来,看着那封写着“舅父亲启”的信迟迟不开封,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信撕碎。
书房里的气压一低再低,梁千业额头的血一流再流,直到谢青川叩开了书房的门。
谢青川在古怪的气氛里依然从容,轻笑着向梁奇烽询问,后者怒火冲天地咆哮出高沅的事情,谢青川仍是那副斯文儒雅的模样,微笑着抽过了梁奇烽手里皱巴巴的信件:“大人不必动气,卑职替您看吧。”
梁奇烽暴躁不已,梁千业闷葫芦似的只管梁家商业不论时政,梁氏上下,最得家主信任的反而是个外人。方贝贝后退到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谢青川的反应。
谢青川读信的表情越来越认真,就连一旁的梁奇烽都逐渐被他的气场感染,消停下来后便想把信夺回来,还被谢青川单手拦下。
从暴怒到想杀人,转换到焦躁疑惑,再到沉吟考虑配合,梁奇烽的情绪大起大落,中间仅仅是谢青川两炷香的利弊解说。
方贝贝在一边密切关注着,只觉得谢青川偶尔和他那位许先生有些像,轻易不说话,一开口就直切人的肺管子,话术从头到尾裹成一张网,套得人不自知地信服。
谢青川是如此了解梁奇烽,几乎比梁奇烽自己还要了解。
到日落时,长洛残阳如血,梁奇烽和幕僚们商议完了第一轮,暂且还没讨论出个定论,但高沅在信里提及的物资需要捐纳,只有一样东西被梁奇烽一口否决,便是原烟。
他虽是躺在烟草上牟取的暴利,自己却决不沾碰。
烟草的研制前身是给宫里的梁妃所用,她当年进宫时总是抵抗幽帝,他为了让妹妹听话,尽心做好后妃本分,便带头投入了药物的研制,历经多年被梁千业在意外里培植出了烟草,终于彻底让梁妃顺服乖巧。
可他那妹妹最后却又是死于这烟草。
也许世上最爱烟草,也最恨烟草的人便是他了。
会谈结束,梁奇烽遣走了其他人,独留下谢青川。他喊来梁家的下人,面不改色地抓起桌上的金蟾把下人砸得头破血流,最后把淌着血的金蟾赐给了下人,获财的下人感恩戴德,沾血的梁奇烽消了气。
他搓着手上的血抹匀,沉声地轻骂:“小兔崽子,等他回来,我非得收拾他不可,越长大骨头越反了。”
谢青川作揖:“殿下虽已封爵立王,到底不过十八,双亲俱薨,左右无靠,您不看顾他,他便上下无依了。除了您,还有谁有心、有资格去管教他呢?”
梁奇烽一顿,又不言语了。
方贝贝入夜时才饿着肚子从梁家离开,回到宫城去,和谢如月聚到一处。他饿得以鲸吞之势吃晚饭,谢如月则一动不动靠着椅子,好不颓靡疲倦。
方贝贝吃了一大盆饭后问:“你那头怎么样啊?顺利不?”
“良娣一张嘴,影奴跑断腿。”谢如月有气无力,“她真是不好应付的人,想要的东西太多,跟她做交易,她定要刮我们几层油水。”
方贝贝负责着梁家的动向,也知道谢漆对其他几家设的套,不时也会关心起剩下的吴韩郭三家。
谢漆走之前,阿勒巴儿就已经说动了高瑱联狄造反,但韩志禺几度想掐断高瑱谋反夺权的心。在方贝贝看来,韩家这条线陷入了僵局,但他的许先生说,高沅一上前线,梁家无法阻挡则顺势造势,此后晋军只要有胜战,邺王的声誉也连带着水涨船高,以高瑱的脾性,很快就有动作了。
长洛没有能置身事外的人。许开仁下个月也将冒险进一趟长洛,他也想帮霜刃阁一臂之力。
方贝贝想到许开仁胃口又好了,又刨了一碗饭干起来:“喂,跑那么累的话,你怎么不多吃点?”
谢如月被他香得很的吃相感染到,爬起来过去一同吃饭。
方贝贝在吞咽的间隙里问:“除了狄族圣女之外,太子怎么样了?”
“不好说,有些阴晴不定。韩志禺比较明朗,他个人忠于晋国,私情忠于太子,职责上又必须周全韩氏,越拧巴越逃避着投身政务。他在春考里办成的差事面面俱到,搏得了不少新进士的敬意,挽回了几分韩家的坏声名。”谢如月边吃边轻声,“良娣一直觉得他是个能人,甚至想着来日也掳上他回狄族。”
方贝贝差点喷饭:“这女人胆子也太大了,想掳走白月公主不说,还想抢走一个世家家主兼礼部尚书?”
谢如月点头,神情有些复杂:“不止韩志禺,她还考虑过掳走晋国的不少能人为己所用,但她没想过带自己的骨肉走。”
东宫那位赐名高子澜的混血皇孙,今年两岁了,没人教导,成天只有不敢逾越的宫人们养着,会笑不会哭,会爬不会走,会喊不会说,更像是只幼兽而非幼童。
方贝贝也想不太通,心道下次和许先生谈谈就通了。
他想聊点别的,和谢如月探讨一些叛主的心得。影奴叛主,个中滋味实在只有自己能消解,他也想和谢漆谈谈,怎奈那家伙忘了这部分的记忆,独自坚定开朗去了,他便想和谢如月聊聊共鸣。
谢如月挠挠鼻梁上那道疤,讷讷了半晌,在方贝贝的攻势下逐渐说出了些感受,两人越聊越投机,谈到半夜以水代酒,苦哈哈地又笑又视线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