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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瑱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挟持着韩志禺走进来,鼻梁上横着一道疤。
再见四目静冷,谢如月直视着他,一字一字:“到此为止了,殿下。”
东宫谋反作乱之事在此结束。但韩家人起事于长洛守备空虚,虽迅速被霜刃阁镇下,长洛西区和内阁中枢却被杀了大批官吏,以至中枢出现了中空。
众臣全部被高瑱砍出重伤,一个个顶着无甚血色的脸重启内阁会议,却看着那形势严峻的战报陷入死寂。
不知是谁在小声喃喃:“天要亡我大晋吗……”
第179章
内阁中弥漫着一股夹杂血腥味的浓重药味,座中近四十人个个带伤,伤痛磨平了锐气,死寂后有世族代表的官吏犹豫着提议:“云军锐不可当,皇室凋零如此,是否再提议和之事……”
有一人出声就有陆续的反应,户部最苦大仇深:“此战已持续了九个月,去年晋国各地粮食不足,今年百姓收成一般,但已经提前把税交到后年了……国库入夏就有掏空的架势,现在更是全倚仗宰相的吴家、梁尚书的梁家带头支援前线。下官不知世家能撑到几时,只知今年再入秋,前线战事若还未平,入冬一旦天时不佳,不必云军攻破,民间怕是饿殍遍地。”
“宰相大人,晋国军队兵数与太平时相比翻到了五倍,织造局尽力了……”
“宰相大人,我军与云军之悬殊在军备,兵部尽人事,可血肉之躯怎挡破军炮,敢问枢机院的研制进展如何了?若还和此前一般,这仗再打下去,怕是只会徒增伤亡……”
“宰相大人,朝堂因东宫叛国,百官锐减了一半,礼部更是因韩志禺而清剿一空,今入秋而战事动乱,晋国秋考要怎么举行?这空出的若干官职必须要有后来者填补啊……”
一部一句,说到最后众臣愈加惶惶。
吴攸认真地听着和记录,听到最后抬头看向梁奇烽和郭铭德:“两位尚书为何不提问题?”
郭家一直跟随吴家,郭铭德只管建工,上了年纪后更是慎之又慎,工部外的事务一概摇头,乍然被吴攸点名,鬓有白发的老者了,反应还像学堂里被教书先生骤然点名的学子,摇头摇头再摇头。
梁奇烽皱眉了许久:“以我之见,事态紧急,比起死战到底,还不如暂与云军和谈,召回邺王以行登基之事,否则国无一君,谈何为晋?”
吴攸忽然笑了笑,众臣原本齐聚一言准备促成议和,见他反应莫测纷纷闭嘴。
高瑱与吴攸都是之前出了名的斯文人,前者骤然杀人如麻,谁知道后者面具下又是什么?
“诸位上奏的问题,我都记下了。至于议和,我不赞成。”吴攸整理记录的文书,梁奇烽刚要出声就被他截住,“吴家支持前线再战两个月。晋国不是空壳,支援刚输送上去,支撑前线战到入冬不是不行,两个月后战况如何,诸位再议不迟。”
梁奇烽看向他:“怎么,宰相是得到了什么好消息,还是请来了天兵神将,才能在两个月内扭转战局?”
吴攸掸掸文书边缘,在场人人负伤,吴攸自个的腰子都被捅了,满座中却只有他眼神炯炯,不见苍白。
“密报太多,我暂且缄默,以免长洛尚有云贼细作。只是,诸位不必悲观,处在强弩之末的不是我们……是云贼了。”
*
前线,从双水城仓皇逃出的兵民撤进五十里外的月湾城,越往下的城州都背靠着濯河的分支,月湾城也是依照临近水源取的城名。
谢漆背着方师父回到双水城时便倒下了,虽然及时闭息没有受原烟侵蚀,但和千机楼楼主交手时被打中了两掌,外加余毒和不少外伤,一倒下就昏迷了七个时辰。
二十七日的太阳刚升起来,双水城就被云军运输抵达的远程破军炮轰炸,晋军仓促间应对不及,全城乱哄哄地向西崩逃,唐维捂着伤挣扎着爬起来指挥撤退,才总算是恢复了有序。
撤退时,谢漆还陷在昏迷中,意识并非完全混沌,只是身体撑到了极限无法睁眼。周遭炮火轰鸣,房屋倒塌,人们的尖叫声远近皆满,但有人在动乱中将他背起。
五十里撤退奔逃路,照顾他的人一路无声,先是背着他哐哐哐地用腿脚逃跑,逃出双水城后上了马车,那人便将谢漆抱在怀里,大手仔细地摸了他全身,在他脸上轻蹭了好一会,贴着他在动乱里依偎。
谢漆只剩下触觉和听觉,周遭天翻地覆,他却感到无比的安定。
睁开眼时已是在月湾城的医馆,谢漆意识一恢复就胡乱抓住了身边人的手,干涸的喉咙叫不出“高骊”二字,急得倒气。
“别动别动,我刚涂好的药要被你蹭完了!”
谢漆急喘了半晌视觉才恢复完好,抬眼看见床边忙忙碌碌的神医,眼泪流淌下来时同时笑了。
神医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给他灌下,他才能从喉咙里发出呕哑声:“神医……”
神医诶了一声,把他放平后取针扎他:“你烟毒复发了,忍着点,还有左膝以前就不好,这回膝盖骨又碎了一次,我替你正完了骨头,你别动。”
银针扎下来,谢漆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阵,剧痛间追问方师父的情况。
神医扎针的手保持着严苛的稳定,面部表情则控制不住。
谢漆一见他的神情,什么也明白了。
扎空两卷银针,谢漆痛得不住咳血,神医拍着他的后背顺气,嘴上说着是人就有生老病死,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待谢漆把毒血咳完,他说起幸存的影奴逃回双水城的情形。方师父彼时还有气息,医师们全在拼尽全力地医治,然而云军的轰击接踵而至,神医只能背起他撤退。战乱里轰炸漫无边际,炸起的一角砖瓦朝他们飞去,方师父用劲撞歪神医,仍是来不及避开那砖瓦,撞中了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