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舆情从长洛一路传出海内,到七月十日时,第四批援军就在这主战必胜的鼎沸声浪里到达月湾城。雨虽然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军心却再次振奋了上来。
唯一令人感到意外的就是谢青川也在援军当中。
唐维和他见过了几次,被他的观察视线弄得既纳闷又不舒服,于是去见谢漆时把这人也列在了最近的要务中。
谢漆也知道这人特殊,他一来就有影奴暗中盯着他。梁奇烽派来的直系不少,底下还来了一队梁家自己的暗卫,很快在明面上驱逐了影奴,接手护卫高沅的任务。
但好笑的是,高沅一觉醒来发现一直监视他的影奴被赶走了,气得对着自己人破口大骂。
唐维说到这时都摇头发笑,他就担心高沅被梁家人和谢青川的言论举止影响,不肯和高骊的旧部配合,结果他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高沅并非不明白,他就是不认理。
梁家人估计是又无奈又抓狂。
雨越下越大,晋云两军都难以开战,后方就成了庶族杂姓和世族梁氏的争斗和融合。唐维脚不沾地,噼里啪啦说了些话就要挥手作别,谢漆哭笑不得地拉住他衣摆。
谢漆如今对他少了分疏离,多了分同袍谊,语气也跟着熟稔起来:“你等等,我一句话都没说呢。”
唐维便又坐下:“怎的?”
谢漆复盘六月埋伏云军的诸事,挑出李无棠的事单独说给他听。
“你是说,云国宰相很可能在长洛有内应?”唐维嘶了一声,“可内奸之事不是我所长,你问我这个,我给不出什么思绪。”
谢漆斟酌着开口:“我们怀疑李无棠是晋国人。云都的影奴搜查出了这人的经历,他在云都如浮萍,云国籍贯是在二十年前才入官府造册的,我们最多追溯他到二十二年前,那时期和长洛睿王身死、身后势力销声匿迹的时段对应上了。”
唐维怔住。
“还记得之前我们收集的云国史料吗?云皇在位的二十多年里一心推行改制,很多举措和睿王一派、高盛一脉十分相似,李无棠在其中的政绩很扎实。这人不是庸辈,极有可能是当年受到世家迫害,流亡到云国的寒门砥柱。”
罗师父在云都把李无棠的家底挖得干净,云皇当年在长洛为质时极有可能私下和睿王一派往来密切,才有云国人大费周章地把玄坤的尸骨盗运到云国之事。
李无棠如果就是这一派的人,得到云皇的重用就合乎情理了。
“我想问你……”谢漆后面的话没说了。
唐维抬手抹抹没有伤的半边脸,领会到他的潜在意思:“谢漆,二十多年前的那批前辈……你要知道,那些前辈都是先驱者。”
“我知道。”谢漆说,“是英雄。没有他们,七大世族现在还林立,晋国可能已经被云国人践踏了。我这样猜度敌国宰相的身份是那批英雄,这是极其不敬的,可我们挖出的信报指向就是这样的。”
唐维的脸失去血色,雨声滴滴答答,他空白了许久。
“谢漆,你说霜刃阁查到一些有关睿王的人事,那你知道了多少?”
“微乎其微。宫城的藏书阁、霜刃阁的千万档案,有关睿王一派的记录少之又少,我只知道一些中心人物,比如唐氏姐弟,睿王妃和你父亲。”
唐维苍白地笑了笑,肩头垂下来:“那我和你说一些秘辛,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没有对其他人吐露过的,埋在我心底很多年的。”
谢漆紧张得眼皮跳了跳。
“二十三年前,睿王的身死之年。在他死前,有一千个寒门中人联名上书,包括官吏、举子、豪商,寒门最具话语权的一千人上书逼迫幽帝解除对睿王的关押。那个时候,睿王已经被关在天牢里六年了。为什么对这个年份记得牢固,是因为我出生的那年,就是睿王被栽赃罪名入狱的时候。”
“你这样听着,是不是觉得他们在没有军队的加持下上书太冒进了?但其实睿王身后除了笔杆子和钱袋子,也是有军队的。幽帝继位后,世庶矛盾空前激化,幽帝和睿王最后各退一步,幽帝立了寒门的才女为皇后,并立了皇后所出的高盛为储君。睿王则是将军队的兵符交出去,交给了世庶两派的中间人。你猜是谁?”
谢漆摇头:“我猜不出来。”
“高幼岚。”唐维低低地重复,“高幼岚。长公主,当时的吴家家主之妻,吴攸的生母。”
谢漆愣住了,这真是他没想到的。
“高幼岚和睿王交好,一度想和睿王的影奴玄坤成亲,但最后还是被迫和吴家联姻。进入吴家后,她也仍是睿王一派的拥护者,吴家成为了第一个从内部打破世庶之隔的大世族。所以你看现在的吴攸,和同一代的韩志禺、梁千业等人对比,到底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政文商军提前定约,如果幽帝还是重用梁家为首的世家鱼肉庶族、还是不肯放出睿王,寒门一派便要起事。”唐维握紧双手,手背冒出了青筋,“一旦动军,成则从龙,败则叛国,但他们只停留在了上书这一步……高幼岚一反之前的盟约,火速拥兵去了南境,后来有了吴家的镇南王、世子。”
“幽帝把上书烧毁,梁家派出军队血洗,上书的一千人不止身死,还牵连了背后的九族,睿王也死在了天牢里,到死都没和妻女再见一面……”他说出了一个让谢漆沉默的数字,“晋国上下超过四万人死在这场浩劫里。”
唐维松开手:“安装在睿王身上有十项大罪,通狄联云、叛国谋反、贪腐受贿、淫**女、强占民田……什么荒诞的都有。睿王一派里的中枢人物同样被安上了各种肮脏罪名,刑台的刽子手砍头砍到卷刃,你的师父玄帆执掌的霜刃阁,在其中暗杀掉的人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