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沉静自持,到底经不起那痛苦到绝望的泪水涟涟,声音居然轻柔许多。而天下又有几个人肯让月神屈尊,亲自来喂食汤药?
罗儿神色变幻,乌黑的瞳仁越发迷蒙,她的苍白嘴唇抖动着,却没有凑近那勺鱼汤,只在忽然间伏倒在月神怀中,失声痛哭:〃舒望月,舒望月!你到底是不是人?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人?你灭我满门,甚至连我也不肯放过!你是禽兽,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禽兽?你这个木头!你这个混蛋!〃
月神由她骂着,有些木然,但眸光已不能如原先的淡定沉着。他放下了汤碗,把罗儿轻轻拥住,用自己的怀抱,去温暖那因受伤和激动而冰冷的躯体。
那躯体,居然和二十多年前一样,是很清新而芬芳的气息,丝毫不同于花影的幽素淡远。
罗儿低低泣着,却慢慢仰起头,亲吻月神的脖子,渐渐蜿蜒而上,亲上月神的唇。
月神略一迟疑,已被罗儿侵入唇中,在唇舌之间,温柔游走。
当年从相识到相恋,罗儿在感情上便是处处主动,努力寻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如今,她还和原来一样,把幸福寄予在毁她一门,误她一生的月神身上?
月神敏锐地感觉到了罗儿唇舌间游走时带来的软软酥麻,带了微微的刺痒,分明不同于沉溺爱情时的震颤和快乐。
深情之吻,夺命之毒。
月神眼睑低了一低,一丝锐芒一闪而逝,终于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轻轻从喉间漾过。他小心将罗儿的受伤部位避过,将罗儿揽于怀中,换成处于主动的上位,深深浅浅细吻。两人靠得如此近,头发已经纠缠飘散在一起,彼此攫取。
但罗儿居然还睁着眼,小心看着月神动静。
月神放开她,垫高背部,将鱼汤安放到床边小案上,微笑道:〃如果有了力气,自己把这碗汤吃了罢。〃
罗儿不说话,只是瞪住他,还似在观察什么。
月神已走到门口,拉开门,道:〃我就在隔壁,你有事叫我。〃
踏出门槛,临关门时,月神又顿了一顿,垂眸道:〃下次如果要在自己口中下毒,记得换种毒性烈些的,今天你所下的毒,感觉跟盐水差不多,实在是伤不了人。〃
门关住了,房间里传来罗儿呜咽的哭泣声。
而月神转过门去,也将背抵住墙壁,亦是一声长长叹息。虽然罗儿方才下的毒根本拿他无可奈何,可他知道自己早已中毒了,在当年那个流星满天的晚上,中了一种毒。
叫穿肠情毒。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绕过这种毒去,所以也一直要求弟弟北极同样绕过这种毒。
但北极显然失败了。他至死也对所中的穿肠情毒甘之如饴。
月神以为自己成功了,所有的情丝都已斩断在那个血火交织的地狱之中。
原来根本不曾断绝,只是没有找到机会再度萌芽而已。
他清醒地知道,背负着家门血仇的罗儿有多恨自己,又有多么危险,却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度对罗儿痛下杀手。
有谁知道当年孔雀岛上,他那个〃杀〃字说得有多艰难,甚至痛到把心肺生生割裂。
忽然很想念花影。
他和他的结发妻子,虽从没有如烈火焚烧般爱到痛楚的热烈,却有着细水长流相扶相依的温润。那么多年,只有花影的柔情似水,才能抚去那夜半惊醒时焚烧般的痛楚。
花影若来,是不是能平息他心中再度燃烧的苦痛?
可花影若来,又怎忍她承受自己的别有怀抱?
距离与皇甫青云决斗之日还有好几天,月神也不想再去别处,竟与二十多年前一般,鬼使神差在罗儿隔壁住下,照顾着罗儿的衣食起居,同时开始了与罗儿斗智斗勇的危险游戏。
罗儿从没放弃报仇,找尽一切机会,下毒,施蛊,召灵,迷魂,竟是十八般手段使将出来,欲取月神性命。
月神并不理会,也不见怎生放在心上。但见所施的毒药照吃,却安然无恙;蛊虫施放后会在片刻间遗落一只小小的昆虫干尸,不起眼躺于某个角落;召来的灵物最是没用,月神稍一运功,便躲闪得无影无踪;而江湖上屡试不爽的迷魂术,对月神简直一无用处,有两次反倒是罗儿自己给催眠得昏睡过去。
到第四日晚上,罗儿的暗杀行动计划了不下于十次,毫无成效。月神自是知道她不会放弃,心中叹息,眼看她吃完一碗清粥,才道:〃你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我还有事,明天要先走一步,你想报仇,我在圆月谷随时恭候。〃
他的声音平稳清淡得跟清粥的味道一样。
罗儿凝视着他,慢慢道:〃我伤口痒得很,自己动手清洗也不方便,可以请你帮我再清洗包扎一次么?〃
月神微微咪起眼睛,皱了皱眉,但终于答道:〃好。〃
解开云锦的淡粉中衣,是绯色的亵衣。
粉荷碧叶,鸳鸯戏水的刺绣,娇妍清逸而动荡人心。
月神松开她最后的衣带时手很稳,甚至清洗伤口重新包扎时也不曾颤抖一下,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伤口之外的旖旎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