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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消融(第1页)

兼太郎被水滴声弄醒了,他从油光光的和尚枕上抬起半白的头,纳闷地凝神静听。

枕前有着向外凸的窗子,阳光透过防雨板窗的罅隙,在毛玻璃的拉窗上留下几道细线般的光影。兼太郎明白,从昨天下午至深夜越下越猛的暴风雪在天亮时突然停止,不知何时起天空早已放晴了,因此,这水滴声并不说明外面在下雨。与此同时,他发现此刻差不多该是晌午时分了。在正月末最严寒的时节,当阳光照进二楼这间偏西的出租屋时,附近邻居家烧大马哈鱼或其他干鱼的香味马上就会飘进屋来。去年的这个时节兼太郎刚租下这间屋子,他总是无所事事地茫然望着这冬天短暂的太阳光打发时光,因此现在即使不看钟也知道时间。然而,时光的流逝可也真快,想到一晃又是一年过去了,兼太郎便照例回想起自己失败的经历——屈指算来那是五年之前,由于股票市场暴跌,他失去了家资,与妻子分手后,又被小老婆逐出门外,直到今年迈入五十周岁前夕才好不容易租借到这间屋子。他过去是在浅草瓦町通行电车的大街上经营玩具杂货批发的老板,如今已沦落成专为打电话介绍房产买卖的所谓房地产老板当跑腿。昨天整整一天在狂风大雪中东跑西颠,那双仅有的木屐,齿都折断了,湿透的布袜现在肯定未干,想到这些,兼太郎自暴自弃了:哎,今天就干脆躺一天吧。这家介绍房屋买卖的老板原是他在瓦町开店时雇过的伙计,自己歇上一两天,想来老板不至于对过去的雇主抱怨什么,也不必担心因此遭到解雇……

卖豆腐的吹着笛子从窗下走过,听到草屐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兼太郎不难想象积雪消融的情景,他庆幸自己今天醒得晚。突然,“嘭”的一声巨响震动了房屋,这是隔壁人家屋顶上的积雪滑落到兼太郎借住的二楼房檐上来了,接着,后面屋顶上又传来晾衣竿坠落的声音。反正睡不太平,兼太郎嗦着鼻涕起床,立刻打开套窗,小巷里密密匝匝的房屋顶上的积雪和晴空中悬挂的太阳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使他只得闭目伫立在窗边。这时,楼下传来一个女人的嚷声:

“田岛先生,是咱们家的晾衣竿吗?”

兼太郎打开窗户后,阳光当然照亮了二楼,并使楼梯下也豁然明亮起来,因此,女房东知道兼太郎已经起床。

“不会是咱家的吧。”兼太郎说着,马上去察看会客室火盆里是否还有火,这对他更重要。

“田岛先生,马上该吃午饭啦!”

拉门外的女房东边说边走上二楼,在尽头处不到二米宽的廊庑似的板屋处,拼命想打开紧靠阁楼的晒台门,把那扇玻璃门弄得咯哒咯哒作响。这幢房子本来就造得不好,今天早晨积雪又堵着,门就更难打开了。

在这间通向晒台的板屋檐下,放着兼太郎使用的木炭、煤球箱,还有一只铅桶和洗脸盆。

“哟,田岛先生,木炭和煤球都湿了哪!昨天晚上您该设法放放好呀。”

女房东把晾衣竿放好,用现成的抹布擦擦皲裂的脚底板,不客气地推开拉门伸进头来。她年纪大约三十二三岁,扁平的脸盘上长着淡淡的眉毛,眼角下垂,肩膀高耸,体格健壮。听说她曾经在新富町的一个什么酒家帮佣多年,因此,总是穿一身棉织条纹布外加印着店名的双层套领的衣服,脖子上还披挂着写有“泽潟屋”三个字的新手巾,用淡紫色发带梳结的圆发髻向上拢得很光洁,压根儿看不出她是位身居深巷的普通妇女。靠以前供职的酒馆老板的撮合,她成了被熟客们呼为“新富座的长吉”的剧场接待员的妻子,他们在这筑地二丁目本愿寺旁的小巷里成家立业已有五年,但是还没有孩子。

“夫人,我去澡堂暖一暖,今天好好休息一天。”兼太郎踩着棉被取下挂在屋柱钉子上的手巾说,“老板去剧场了吗?我也去看它一场戏吧。”

“由播磨屋主演六藏卿哪,听说很不错。”

“夫人还没看过吗?”

“新年里要到处拜年什么的,在家的人忙得很呐。”女房东用挂在脖子上的手巾包好头,帮兼太郎叠棉被。

“您放心去吧。我会给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田岛先生,我还是忘了拿上来,牛奶搁在火盆边。”

“今天早晨牛奶就免了吧。出太阳了还这么冷呀!”兼太郎衔着牙签,穿着睡衣推门而出。

巷子里的积雪大都被扒到两边的阴沟板上去了,中间出现了一条人力车勉强可以通过的狭路,积雪融化后的水滴从巷子两边结构相同的二层楼屋檐上飞落到下面行人的颈项里。为躲避水滴,兼太郎想沿着某一边的屋檐下走,又担心屋顶上的积雪会突然滑落下来。他把手巾盖在头上,趿着昨天断了齿的木屐来到大街上。对面是长达百米多的盖瓦围墙,墙根的老柯树长得十分茂盛,那是富豪家空着的房子。这儿并排开设着各种小商店,其中有两家自行车店是兼太郎从前不曾见过的。这儿还有澡堂、荞麦面馆、送饭上门的饭馆以及酒馆,这些杂乱无章的商店尽头是一个十字道口,从这儿可通往备前桥,还可远远望见本愿寺高高的围墙和火警瞭望塔,但是,寺庙大殿的屋顶却被商家的房子遮挡住了。区公所的工人把扒拢的雪装上车倒到河里去,附近人家的狗站在远处冲着他们吠叫。一根粗粗的电线杆边上不知谁堆了两个大雪人,汽车司机和铁匠铺的工人摆出投掷棒球的姿态,正在打雪仗。

兼太郎一跨出狭窄的小巷,顿时感到这条往日不起眼的街道忽然显得那么明亮、宽敞。他常常思忖,自己怎么说也不是那种生在小巷长在小巷的人,在赴九泉之前真想再一次住到大街上去。兼太郎打开澡堂的玻璃门,给账台付洗澡费时,这种感慨变得更加由衷了。

筑地的这一地区住着许多给人做妾的女人,因而这里竟被人称作“妾新道”。正经的年轻良家妇女系上红色的发带外出,也会让人误认为她是给人做妾的。兼太郎越过账台看到女子洗澡部正在脱衣的女人中有个身材矮小、年龄偏大、看上去像是做妾的人,便不由得想起以前自己在代地河岸蓄妾的往事。她叫阿泽,大正三年夏季,欧洲大战打响后,经营玩具杂货出口业务的兼太郎受到沉重的打击,为了翻本,经过估算,他买了股票,很快便赚了一笔钱,可是这甜头反而成了导致他破产的根本原因。暴发户热流行的四五年间,由于媾和条约签订,一时下跌的股票行情上涨到最高峰,不过马上又暴跌了。兼太郎连继承的不动产也拱手交与别人,只得带着孩子去妻子的娘家同住。他蓄养在代地河岸的小老婆阿泽又变成了原先的艺伎泽次,幸好妾宅用的是阿泽的名义。两人商量之后决定变卖房子,所得的钱作为用来重新购买艺伎阿泽家招牌的资本。虽然兼太郎和妻子当时已有一个八岁的男孩和十三岁的女孩,可是,他仍然整天泡在阿泽家。妻子的娘家是颇有资产的五金器具批发店,兼太郎的品行使他们完全失望,外祖父母收养了两个孩子,解除了女儿阿静和兼太郎的婚约,听说他们不久让阿静又嫁了人。

就从那时起,兼太郎在泽次家的处境也艰难起来,一开始,泽次曾说得很漂亮:“要是被人说老爷倒霉你就背叛,那我也就没有脸面再见昔日的朋友。过去受您的照顾,从今以后我要报答您。”可是,一两年间,她不知不觉地公开住进了酒馆接客,还出远门到箱根去。兼太郎一直忍受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女人也把他当做一个累赘来对待,因此,他终于在前年秋天沮丧地离开了阿泽家。也许是觉得他太可怜了吧,泽次把当时卖妾宅所得的三千圆交给了兼太郎。以后兼太郎到处借房栖身,最后搬到现在筑地二丁目剧场接待员家的二楼。他从泽次手里拿到的三千圆早在米屋町居住时就花去了大半,又经过这一年的吃住,实在是所剩无几了。

雪停了。虽说今天是人们可晒晒太阳的大好晴天,但是因为不是星期天,男子澡堂里只有一位插花师傅模样的白髯老人正在宽衣解带。账台上常常见到的老妇人和小姑娘都不在,一堆木筹子的一侧散落着一些零钱,大概是这位老人所付的洗澡钱吧。兼太郎也丢下洗澡钱,正要脱鞋,只见一个女人哗啦啦地拉开女子部的大门走了进来。

她身穿一件像是彩线大白点花丝绸布做的外褂,无论是打扮还是那下颏突出、脸型偏短的长相,都没有什么引人注目之处。不过,她那十七八岁的妙龄和这一带不常见的分开梳结的女演员发髻,使兼太郎不由定睛看了看她的容貌。那姑娘也隔着账台见到了兼太郎,于是,她很奇怪地拿着洗澡钱站在脱鞋处不动了,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吸了口气。

“哟,是爸爸呀。好久不见了!”说完,便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阿照,长得我认不出来了。”

兼太郎庆幸这会儿没其他人,他走近账台伸过头去。

“爸爸什么时候搬的家?”

“去年的这个时候。”

“那么,现在不住柳桥了?”

“阿照,你现在住在哪儿?在御徒町的外公家吗?”

阿照忽然犹豫起来:“今天我从那个——我是到朋友家来玩的。”

“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阿照,我就住在附近,洗完澡去坐一下,爸爸就住在那个木炭店和自行车店拐角处的第三家,那家姓木村。是拐弯后靠右边的第三家,行吗?”

这时,澡堂门又打开了,进来两个穿西服拖木屐的男人,好像是出租汽车店的司机,他俩吹着口哨,曲调是流行歌曲。兼太郎只是“行吗,行吗”地征询着,很不情愿地脱掉木屐走进澡堂。阿照迫不得已地点了点头,马上消失在男子部这边望不见的澡堂深处。

正在饭厅的长火盆上做家常菜的女房东看到洗澡回来的兼太郎便隔着门说:

“田岛先生,要吃饭的话我再给您蒸。这儿有煮烂的饭,如不嫌弃就请用,您看如何?”

“这么多的酱汤!”兼太郎拉开房门,站着说,“夫人,有件事叫人不可思议,就像言情故事中所描写的事一样。我遇到了寄养在老婆娘家的女儿,偶然在澡堂女子部看到的。”

“哎,这可真……”

“当时我老婆才三十出头,正年轻哪,她并不愿和儿女们分手,可是,对我好像很厌恶,终于跟别人走了,丢下了女儿和儿子。算起来,我女儿该有十八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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