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则坐到一张小桌边,翻着账本,打着算盘:一笔好账,一手好字,一副好体魄,三年学徒,钱庄就整这三样,徒儿就操这三桩。胡雪岩手指在算盘上快速如飞,敲得一架算盘嘀嘀嗒嗒响成一片。
“三年多下来,那个老赖一共欠咱们三百五十四两银子。”胡雪岩道。
胡雪岩跟着章水祥,挟着算盘、账簿,上门讨账。青瓦上覆着积雪,粉垣上石灰剥落,黑底金字“赖府”宅牌,对开大门紧闭。胡雪岩前去敲门。“砰!砰……”敲了几下,无人反应。
章水祥向胡雪岩挥手吆喝:“再使劲敲!这老赖无钱去外地,只好成天躲在家里。”胡雪岩只得继续把两扇门拍得山响。少顷,门内有了响动:“谁呀,敲门什么事?”
章水祥正欲回答,胡雪岩朝他使个眼色,表示由他回答,遂把嘴贴在门上,拿腔作态道:“我找赖老爷,江西上饶府送年货来了。”
半晌。门“咿呀”开启一条缝,一双眼睛朝外打量着胡雪岩。胡雪岩身子一挤推开门:“是赖老爷吧?把门再开大些,年货在后头呢……”
门大开,露出一位猥琐潦倒的官老爷。年约四旬,面白无须,戴一顶有了窟窿的青缎瓜皮帽,穿一袭缀着补丁的富贵团花宁绸棉袍,着一双开花高拱棉鞋。他左右瞧瞧,一眼看到后边的章水祥,连忙要把门重新掩上。
胡雪岩用手把门抓住:“且慢!赖老爷。”
赖老爷连忙对胡雪岩道:“不!我不姓赖,你找错门了,我不认识你。”说着,就想关门,但门被胡雪岩抓牢了。章水祥大步上前:“没错!你不认识他,总认识我吧?”
不由分说,强行把门推开,对方只得无奈地松了手,低头耷脑将二人让进客厅。
章水祥与赖老爷面对面相坐,桌上一杯白开水。但见四壁萧条,别无长物。
章水祥递过去债条:“赖老爷,你瞧瞧!这是不是你亲笔写的?”赖老爷接过,匆匆扫了一眼:“没错,是我写的。”章水祥疾言厉色道:“三年前,你借我们钱庄这笔钱,言明一年内归还三百两银子和利息。现在三年过去了,你一文未还,我们每年年关来讨账,你总是东躲西藏、左推右赖,耍尽鬼把戏……”
赖老爷口气颇软:“这账……我满心想还,等补上了‘实缺’,就把这宗欠债一笔了结。没想到这‘补缺’的事儿一拖再拖,藩台衙门的上谕就是一直没有下来……”
“借钱最讲究个信用。赖老爷,你这笔欠账,可已有整整三年了,三年!如果每一个客户都像你,我们钱庄早就关门大吉了。你总得为我们想想办法吧。”章水祥说罢,把账簿往桌上一扣,掇过一张条凳,拦在客厅门口,表示自己打算“坐索”!
胡雪岩放缓语气道:“赖老爷,我们章大伙也是没法子啊。眼看年关临近,老板催逼得紧,他才亲自带着小的登门相扰,求赖老爷成全我们。”
不管二人重说轻说,做张做智,赖老爷只把双手笼在袖管里,死死咬住两个字:没钱!
回到开泰,章水祥气得把账本重重摔在桌上:“呸!从来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人!三年上门讨账,居然一毛不拔,真是世上少有、人间绝无。”
胡雪岩叹息一声:“大伙计,看来他真是穷得叮当响。“你们争吵时,我就里里外外、角角落落仔细看了一下,他家中确是一贫如洗,那么冷的天,床上只有一条破棉絮……”
章水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这也算是个候补知府!看来再讨、再逼,也是白花力气。唉,只能把这笔钱作为‘倒账’,一笔勾销了……”说罢,他去见了何掌柜。
胡雪岩 第一部分(4)
好在三年前这笔借款,正是何掌柜亲自关照要借给赖老爷的,掌柜的只能自认倒霉。章大伙回到账房,坐下来翻开账本,用毛笔蘸墨,在姓赖的名字上打了个大黑勾,然后,无可奈何地把借条揉皱成个纸团,丢进挂在壁上的大纸篓里。
章水祥走了。胡雪岩拿过屋角长长的鸡毛掸帚,借一张凳子搭脚,从屋梁一直掸到墙壁。掸到壁上那个菱形的大纸篓,上有“敬惜字纸”的字样。
胡雪岩若有所思。他将纸篓摘下,倒出所有的字纸,一张张察看。
最后,他把赖老爷那张被揉成一团的借据,在桌子上抹平,默默地塞进了衣袋。
转眼已是清明。西湖碧波连天,轻舟画舫相续。螺蛳荡着双桨,载着二人在西湖上漫游。
胡雪岩展开那一张揉皱的借据:“嗨!薄薄一纸借据,难倒一条英雄汉。你看……”
王有龄一看,感触良多:“是啊,人有时就差一口气。我就是无钱到京城去补‘实缺’,才落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境地,穷得连年都不知怎么过!”
胡雪岩道:“现在你得赶紧上京城,去补缺!这倒是正经事儿。”
“难哪……要补缺,腰里没钱不成。做生意要有本钱,做官也要有本钱,没本钱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