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从泥潭里捧上王座,又如拂去一颗尘埃一样将她甩落在尘土里。
然而可笑的是,他早已不记得。
“在那之前,你恨不恨我?”忽然间有一种奇特的冲动,他问了这样一句奇特的话。
“不恨……只是有点难过。我想,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所以惹得祭司大人生气……”神澈怔了一下,眼里依然有难掩的伤心,“现在我终于明白,这没有为什么,很简单的,就是祭司大人不要我了——就如我爹当年一样。”
昀息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苦笑。
为什么呢?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吧。
原本,他就有一个支离破碎的灵魂。
“那么,现在,开始恨我了么?”低声地,他追问了一句。
站在这间禁闭了她五年的密室内,神澈抬起头,仰望着顶上金索困住的那个人——波光从头顶透下来,幽蓝如鬼魅,头顶的水中有无数死灵在游弋。而那个人如同一只受伤的白鸟一样被钉在金索上,白袍上溅满了殷红的血,如残破的羽翼垂落下来。
童年的记忆中,尤自可以浮现出这个人睥睨众生、俯仰天地的身姿。
而如今被这样的关入水底,又是多大的屈辱呢?
她看着那个遗弃了自己的人,眼神澄澈,沉默许久,缓缓摇了摇头。
那之后,又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两年,或是三年?
红莲幽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每日默然相对。昀息祭司原本就是话不多的人,被关入这个密室后更加寡言了,即便是在每日恶灵汹涌而来噬咬他血肉的时候,都保持着静默。
她缩在底下,却每一次都惊怖得发抖,闭上眼睛不忍观看。
——那是什么样恶毒的血咒?居然让人每日死去一次,又活过来一次!
不知附了什么样的血咒,那些圣湖里游弋的恶灵每日里居然能通过金索来到密室,直扑向昀息大人。然而祭司身上拥有的力量是强大的,几乎能肉白骨、逆生死———早上那些恶灵吃掉他的血肉,可到了晚上他就能复生过来。
每日都要死去活来一次,永无止境。
她不得已地充任了唯一的旁观者。那场面,她觉得连看都是一种酷刑。然而,他却居然沉默着忍受,从头到尾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直至身上血肉被一分分噬咬殆尽,那双深碧色的眼睛,尤能直视着自己空洞洞的躯体。
真是个奇怪的人……他的眼里,似乎看不见生和死,而只有虚无。
然而那种虚无,并不是术法到了化境后的太上忘情,而是一种沉郁的虚无,仿佛一片看不见底的沼泽,里面浮浮沉沉着诸多死去的东西。
然而这样的一日日下来,先崩溃的却是她。
“滚开,都给我滚开!不许吃人,不许再吃人了!”那一瞬间,她再也忍不住地跳了起来,挥舞着双手扑向那群恶灵,尖声叫着,想把那些正在食人血肉的魔物赶开。她用力摇动着那根金索,不管上面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灼烧着她的手。
那些恶灵虽然每日出入密室,然而似乎受了什么约束,一直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但此刻看到她主动挑衅,立刻凶狠地张开了口,向着她狠狠咬下来!迎头而来的那张惨白的脸,居然有几分奇异的熟稔。
然而她来不及多想,就和恶灵赤手搏杀起来。
很快的,她就感觉到不支。眼前全是灰白色的烟雾,充斥着厉叫和惨呼。一只又一只恶灵飘飞过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
她想挣扎,手足却不听使唤。
“快跳!”忽然间,耳边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催促,“跳起来就不怕了!”
婴?是婴在对她说话?跳什么?……她唯一会的,只有跳房子而已啊。
“跳吧。”那个声音轻微地叹了口气,对她说,“骷髅之花开放的时候,整个冥界都会跟随你一起舞蹈!”
那一场混战不知是怎么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