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得死。”
她调低收音机音量。他做好准备,倚在前座之间,举起双臂。
“我们都得死。”他低声说。
他的双手挥了下去。
千斤顶砰的一声击中她的头部。他母亲似乎没有反应,只是坐在座椅上,身体变得有点僵硬,所以他又敲了她一次,然后再一次。她的脚从离合器踏板上滑开,车子跳了一下,但她依然没有发出声音。也许她脑袋里的说话功能被打烂了,马地亚心想。挥击到第四下,他感觉到她的头似乎裂了开来,变得柔软。车子向前驶去,速度越来越快,但他知道她已失去意识。他母亲的丰田卡罗拉穿越主干道,朝另一边的野地里驶去。冰雪减缓了车子的速度,但不足以让车子停下。接着车子撞上水面,滑入宽广的黑色河流中。车子斜斜翘起,静止片刻,跟着就被水流推动,开始转动。水渗入车体,从门窗的缝隙渗了进来。他们缓缓朝下游漂去。马地亚看向窗外,朝主干道上的一辆车挥手,但他们似乎没看见他。车内的水位越升越高。突然间他听见母亲咕哝着不知说了什么。他看着她,看着她后脑沾满血迹的头发下那几道深长的裂口。她的身体在安全带下蠕动。水越升越快,已经淹到了马地亚的膝盖。他越来越惊慌。他不想死,不想现在就死,不想以这种方式死去。他扬起千斤顶砸向车窗,玻璃碎裂,水涌了进来。他跳上座椅,从窗户上方的裂缝挤出去。水大量地灌进车内。他的一只靴子被窗框卡住,他扭动脚踝,感觉靴子脱落,他自由了,开始朝岸边游去。他看见一辆车子在主干道旁停了下来,两个人下车穿过雪地,朝河边奔来。
马地亚擅于游泳,很多事他都擅长,那他们为什么还是不喜欢他?一名男子涉水而行,将接近河岸的马地亚拖上岸边。马地亚瘫倒在雪地里,不是因为他站不起来,而是他本能地知道这是最聪明的做法。他闭上眼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焦急地问车子里还有没有人?如果有的话,他们也许还救得了。马地亚缓缓摇头。那声音问他是否确定?
后来警方将这起意外归因于道路湿滑,溺毙女子的头部伤痕则是因为车子开出路面,冲进水里造成的。事实上车子几乎没有受损,但最后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就好像最早抵达现场的人问过那小男孩许多次,车上是不是还有别人?小男孩最后终于说:“没有,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唯一可能的解释是小男孩因为惊吓而神志不清。
“没有,只有我,”六年后,马地亚又说了一次,“只有我一个人。”
“谢谢。”站在马地亚面前的年轻男子说,将餐盘放在学校餐厅的桌子上。这张桌子原本只有马地亚一个人坐。外头的大雨正规律地敲打着进行曲,欢迎医学院新生来到卑尔根,这雨将一直下到春天。
“你也是医学院新生?”年轻男子问。马地亚看着他的刀切入维也纳炸肉排。
他点了点头。
“你有厄斯兰口音,”年轻男子说,“没考上奥斯陆的学校吗?”“我不想去奥斯陆。”马地亚说。
“为什么?”
“在那里没认识的人。”
“那你在这里认识谁?”
“没半个人。”
“我也没认识半个人,你叫什么名字?”
“马地亚·路海森,你呢?”
“伊达·费列森。你去过厄里肯山了没?”
“还没。”
马地亚其实去过厄里肯山,也去过弗拉扬山和桑维费拉山。他穿行过许多小巷,去过水产广场和托利曼尼大街——那是卑尔根的闹区,去水族馆看过企鹅和海狮,去维塞都恩区喝过啤酒,去“车库”夜店听过被高估的新乐团演唱,去白兰恩球场看过白兰恩足球队踢输球赛。马地亚找时间去做了这些通常是和同学一起去做的事,但只有一个人去。
他和费列森又跑了一遍这些地方,假装自己第一次去。
马地亚很快就发现费列森是一只社交垃圾鱼,他只要紧紧攀住这只垃圾鱼,就可以来到社交活动的热闹中心。
“你为什么来念医学系?”费列森问马地亚,这时他们在舞会前的暖身聚会上,地点在一个有传统卑尔根名字的学生家里。这天晚上举行的是医学生年度秋季舞会,费列森邀来了两位卑尔根正妹,她们身穿黑色洋装,头发用发夹夹起,倾身向前聆听他们两人说话。
“为了让这个世界更美好,”马地亚说,喝了一口温的汉莎啤酒,“你呢?”
“当然是为了赚钱。”费列森说,对正妹眨了眨眼。
其中一个正妹坐在马地亚身旁。
“你有捐血奖章,”她说,“你是什么血型?”
“B型阴性血。你是做什么的?”
“不要聊这个。B型阴性血?那不是很罕见吗?”
“对啊,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