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杜士仪扬手把自家那管事叫来,他当即吩咐其去四百钱补偿那农人损失,等到那管事有些不情愿地去了,他才若有所思地看着杜士仪颔首之后转身离开的背影,暗想怪不得崔氏会如此高看这么一个已经家道中落的家伙,却原来不单单是会弹琵琶会做诗!
见那姜家管事满脸不得劲地去和那农人说话去了,杜士仪便低声吩咐田陌到旁边去看着,免得这种豪门家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待转过身时,他就看见崔俭玄脸sè微妙地站在后头,知道这小子一直都没和姜度说过一句话,必然还记着从前那些旧账,他便笑着说道:“这下你放心了?我可不是做了好事还要替人掏钱的滥好人!”
尽管也猜过这个可能,但听到杜士仪真的能说动姜度去赔人的青苗钱,崔俭玄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随即便勾肩搭背地把杜士仪拉到了一边,满脸叹为观止的表情:“你别看姜四郎已经入仕为官,那脾气比我还拧,家里奴婢稍有不如意动辄打骂,在外头也是我行我素,亏你能说动他!”
杜士仪闻言莞尔。他只是因为当初在毕国公窦希瓘夜宴那一回,姜度嚷嚷着要人做诗,随即又反手把柳惜明卖了,后来还在外头宣扬柳惜明的丢脸事,所以觉得这个贵介子弟固然我行我素,可心如明镜,应该用道理还能够说服。当然,身边还有崔俭玄在,再加上此前那一番救助情分,他也不怕人翻脸!
随着楚国公姜宅那拨人一块赶到的
,除了两位东都有名的大夫,还有姜度的嫡亲弟弟姜广。和xing格倨傲我行我素的兄长相比,他却是一个腼腆的少年郎,此刻极其恭敬地歇过崔俭玄和杜士仪后,他便仿佛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似的卡了壳。而杜士仪不等轻咳一声的崔俭玄说话,便笑容可掬地说道:“既然姜四郎已经带人来了,这儿也用不着我和崔十一郎。我们便在此告辞,先行启程赴嵩山了。”
“啊……”姜广不禁瞪大了眼睛,随即有些为难地说道,“二位对家兄援手之恩,本应该请二位回去再行拜谢的……”
“路见危难,本就该伸出援手,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崔十一郎也是这么想的。”杜士仪一口把崔俭玄一块带了进去,随即才诚恳地说道,“更何况姜四郎的伤势要紧,ri后彼此还有相见的机会,到时候等姜四郎伤势痊愈,再相会畅谈,岂不是比如今这样子来得愉快?”
想想兄长那样骄傲的人,被人看到这样的受伤丑态,如果真的把恩人请回去了脸面更下不来,姜广立刻醒悟过来,慌忙点了点头,又千恩万谢之后,方才回身去了,却是吩咐将那个兄长亲口说要好好“拜谢”的矮个汉子由两个姜氏家奴形同押送似的送上了后头一辆马车,又把兄长抬上了一辆牛车。
而目送着姜氏这一行人离去,杜士仪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头也不回地说道:“怎么,不能回东都去看一场鸡飞狗跳的大戏,心里不痛快?”
崔俭玄顿时气咻咻地哼道:“闲事都管了,管到底岂不是更好?我倒很好奇,这一番究竟是怎么回事!”
“咱们抽身而退,那才显得是被人硬牵扯进来的路人甲,要是自己再送上门去,天知道还会发展出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来?再说了,真要回了东都,你家五娘子和九娘子难道会放过这么巧的一场偶遇,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出来?有这样的闲工夫陷在这种无聊的事情里头,咱们还不如继续走咱们的路,到时候东都城里究竟上演了一场怎样的好戏,你还愁会不知道?”
“就属你有理,怪不得姜四郎都能被你说动!”嘴里这么说,崔俭玄却完全打消回城看热闹的主意。须知这一回去,热闹没看成却被崔五娘和崔九娘戏耍一顿的可能xing,确实要大得多!他好容易才从家里溜出来,再跑回去那就是犯傻了!
接下来这一程路上却是平静无波。几人加紧赶路,在夜禁之前进了偃师,休息一夜后便立时启程前往嵩山。因此番没有卢鸿随行,第二天夕阳西下时分,他们便已经到了嵩山脚下。然而,当他们熟门熟路地穿过那一条走过众多次的山中小径,继而来到那条水流逐渐湍急的瀑布前头时,矗立在他们面前的一座座草屋却全都修缮得焕然一新。不仅如此,那瀑布最高处的一端,此刻依稀可见造起了另一座规模不小的建筑。
然而,相比这些屋舍,最令他们感到惊讶的,还是山谷中那来来回回的老少人等,其数少说也有二百余,竟是比此前多出一倍!就只见几个熟悉的面孔正被好些人围着,尤其是一张冷脸的裴宁身边人最多。面对这种始料未及的场面,杜士仪不禁和崔俭玄面面相觑。
“九师弟,小师弟!”
冷不防一只大手拍上肩膀,杜士仪和崔俭玄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四师兄侯晓。这位身材高大的粗豪大汉一手一个按了两人的肩膀,随即看着谷中这热热闹闹的景象说道:“卢师一路被官府车马送回,再加上封赐谏议大夫的事传扬了出去,一时河洛之地到处都是特地赶来求学的人!三师兄的冷面如今都挡不住这些人的求学之心,卢师回来半个月,就这么些天到山谷求见求学的人就已经超过了百五十人,还有人络绎不绝往这边赶来!”
杜士仪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开口问道:“那卢师怎么说?”
“卢师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吗?”侯晓苦笑着放下手道,“卢师说,只要力所能及,来的人都可随意听讲。所以登封县廨奉旨前来修草堂的时候,卢师竟是说让他们将屋舍修得能容纳人越多越好,瀑布上头还造了另一座学堂……他就不想想自己已经是多大年纪的人了!”
尽管侯晓发了好一通牢sāo,但面上显见却高兴得很。而崔俭玄则是悄悄溜到各处人群中去凑热闹了。这时候,杜士仪抬头看着那山顶夕阳下,已经映照上了一层金sè,显得格外醒目的那座屋舍,随即笑吟吟地对侯晓说道:“不管如何,只要卢师高兴就好!”
第二卷一片冰心在玉壶完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八十章墨窑制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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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正是chun意盎然的时节,就连寒冬之际一度很少上山的樵子们也渐渐起了大早。此刻ri上中天,峻极峰上已经有不少人挑着重重的柴垛从山上下来了。这其中,一个老汉带着两个年轻的壮汉却熟门熟路来到了峻极峰下那座草屋,在篱笆前头就扯开喉咙高声叫了起来。
“哎,松木送来了!”
他这一叫,草屋中立时有一个中年男子开门出来。趿拉着鞋子到篱笆前头开了门,他打量着这一老二少身上重重的柴垛,因笑道:“老丈倒是勤快,今天送来的这些竟是比昨ri送来的还多。放下吧……唔,你们三个人送来的这些松木,拢共加在一块,算六十文钱如何?”
因杜士仪说过,对这樵翁不妨把价格稍稍放宽一些,再加上又不是自己出钱,那中年墨工张度自然乐得做个好人。樵翁闻言自然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又吆喝着让两个儿子放下肩膀上的担子,还周到地帮忙把这些松木都搬到一旁的棚子中堆放整齐,这才一面擦汗一面问道:“杜郎君在卢氏草堂那边一切可好?他如今鲜少回来,我倒是少遇上他了。哎,他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照拂我,可如今杜小娘子不住在这儿,我就连道声谢都寻不到人。”
“老丈要是想见杜郎君,不如和你家大郎二郎等一等,今天他肯定要回来。前一阵子不是还让你家大郎二郎帮忙砌砖吗?如今这墨窑总算建好了,接下来就该烧墨了,说起来,今后就我两个恐怕不够,你家大郎二郎要是愿意,不妨就留在这儿帮忙。杜郎君为人和善,总不会亏待他们两个。”
“那可好!”樵翁顿时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