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看快到最让人期待的十个名额揭晓之际,于奉却停下了手来。尽管四周催促声不断,可见他迟迟不动,围观榜单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这时候,就只听于奉高声说道:“今岁入等第者的三场试卷,昨夜京兆府廨上下官员全都传看过了。京兆公源翁已经答应,将此十名的试赋策论卷子全数刊印成书,曰《开元七年京兆等第录》!”
此话一出,虽则上下大为惊愕,然则试场之外将应试文章结集印书的,也并不是没有,更何况这是品评学习揣摩的好东西,一时自然人人颂扬。而远在人群之后的杜士仪见柳惜明神情勉强,他便似笑非笑地说道:“京兆公真是大手笔,这官印等第录,可还是第一次!”
就在此时,那榜首众人的名单,终于就此揭晓。就只听那边人声鼎沸之中,有人用极大的声音叫道:“是京兆杜陵杜十九郎夺下了解头!”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一百六十一章恶人自有恶人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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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九郎夺下了解头……是杜十九郎夺下了解头!
此起彼伏的嚷嚷声让柳惜明整个人如堕冰窖,眼前一片黑暗。可就在他这样严重受挫的情形下,却有人全然不顾地哧笑了一声:“哎呀,我刚刚似乎听到有人说时也命也,这会儿杜十九郎果然一举夺魁,这还真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杜十九郎,今儿个没说的,我立时让人去包下平康坊北门南曲最有名的王七娘家,给你广邀今年京兆府等第之人,大家好好庆祝庆祝!”
说到这里,姜度顿了一顿,这才笑容可掬地看着柳惜明说道:“不知道柳郎君今科等第可有份否?”
柳惜明早就领教过姜度那损人不利己的恶癖,再加上两人明争暗斗他总是落在下风,这会儿他整个人都因为解元旁落而心灰,更没兴致与姜度相争。然而,他毕竟还想知道今岁是否入了等第,因而只能强自咬牙,不理会这冷嘲热讽。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看到自己支使出去的那个从者挤开看榜人群回转了来。他甚至没看清楚其人大汗淋漓的脸便急急忙忙地问道:“如何?”
哪怕不是第二第三……只要是入了前十等第,至少还能挽回面子!
那从者犹豫片刻,见柳惜明的表情异常焦躁凶狠,他只能舔了舔嘴唇,很不自然地说道:“今岁京兆府解试,郎君得了解送……”
“我问你名次!”
“第……第四十二名。”
倘若说刚刚解头为杜士仪夺去,柳惜明就已经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此刻听到这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名次,他顿时呆若木鸡。可旁边偏偏有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姜度竟是嘿然一笑,又yin恻恻地问道:“不知道今岁京兆府解送,总共取多少人?”
那柳家前去看榜的从者丝毫不敢答话,然而,早早就挤进人群去的赤毕这会儿却也排开人群大步过来,人还未到便声若洪钟地说道:“恭喜杜郎君,贺喜杜郎君!今岁京兆府解送四十二人,杜郎君占了鳌头,至于郎君提到的那位张简张郎君,等第第七,明年省试及第有望!”
话音刚落,姜度便抚掌大笑道:“哎呀,没想到柳十郎竟是如此侥幸,这忝附京兆府解送榜末,正好可以挤进明岁省试,可喜可贺!”
尽管窦十郎才从杜士仪那儿听说了王维今岁错过京兆府试的缘由,心中也颇为恼火,可杜士仪并未明说是柳惜明干的,这会儿见其连遭打击面sè惨白,他顿时皱眉说道:“姜四郎,柳十郎已经够不好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姜度却哪里会嘴上留情,当即哂然笑道:“窦十郎,若是你也被人算计得从奔马上坠落险些没丢半条命,那就不会这样滥好心了!”
榜末……竟然是京兆府解送的榜末!于奉,我要杀了你……不,我一定要让你去最凶险的穷乡僻壤,让你一辈子不能翻身!
柳惜明全然没听到姜度和窦锷的那番对答,掉在榜末的消息便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完全把他给压垮了。他不自觉地手一松缰绳,整个人摇摇yu坠,继而竟是从马背上翻下。旁边几个从者见势不妙慌忙抢着上前搀扶,可依旧动作慢了一拍,生生让人一头磕在了这府廨前头垫了青砖的十字街上,脑门上立时留下了清晰的红肿。见柳惜明一时牙关紧咬浑身抽搐,几个从者一时都慌了神,却不料就在这时候,身后却是传来了一个冷冽的声音。
“都让开,这会儿若不救治,送回家就来不及了!”
见那些愕然抬头的柳家从者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面面相觑犹豫不决,杜士仪顿时哂然一笑。而这时候,姜度便懒洋洋地说道:“杜十九郎的医术虽不是顶顶高明,但好歹还救过坠马的我,料想你们家郎君未必会比我那会儿更严重。不想让人救就抬回去,没人拦着你们!”
没有他这句话,柳家诸从者还要再踌躇,此刻却连忙都让开了。此时此刻,走到被平放在地上的柳惜明跟前,想起此人骄横自大,一次又一次用各种各样的下三滥手段算计别人,此刻却和那中举之后欣喜发狂的范进同样光景,想到杜思温悄悄透露给他,道是柳惜明先天便有俗称羊角风的癫痫,只是柳家秘而不宣,他也是因缘巧合得知,杜士仪不禁冷笑了一声,蹲下身径直就在柳惜明的人中上重重掐了下去,随即左手掏出针包,解开柳惜明的衣襟,闪电式地在其身上扎下三针,下一刻,他便听到了一声吃痛的呻吟。
看着抽搐渐渐停止,随即缓缓睁开眼睛的柳惜明,杜士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轻轻叫了一声:“柳郎君。”
尽管那声音异常温和,可是对于好容易清醒过来的柳惜明来说,听在耳中却有一种嗡嗡的回声。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这绝不是自己的错觉。
“柳郎君所求,应该是解元,若争不得,然后再求等第,我没说错吧?只可惜,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虽则王大郎并不是藏不住秘密的人,可王大将军何等缜密仔细,能把宫中厩监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更何况这次平白无故背了这么一个大黑锅?所以,倘若知道柳郎君和王大郎在出事之前一度常常来往,屏退外人密谈,你说王大将军会作何感想?”
柳惜明这才一下子意识到,自己为何竟然会掉到那样奇耻大辱的名次,一时目眦俱裂。然而,杜士仪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又似笑非笑地说道:“更何况,你这次实在是心太大了,胆子太大了。要把火头烧到那两位贵人头上,而且最终还是险些王大将军背黑锅,你觉得消息传扬到那两位耳中,会作何感想?关中柳氏,世代豪富,门第尊贵,可就因为你这不肖子弟闯出了如此一件大事,此番可不是这么容易过关的!”
说完这声音极低的一席话,他看也不看牙关咬得咔吱作响的柳惜明,径直站起身来。然而,转身才走了两步,他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对了,太原王十三郎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再调养两天就没事了。只是窦十郎已经答应了我严查此事,只希望柳郎君挑选的人,能够手脚麻利,收拾干净所有首尾。”
前头杜士仪对柳惜明低声说了些什么,姜度和窦锷都不甚了然,可此时此刻这最后一番话,他们全都听清楚了。姜度自己被算计过一趟,如今早已形成了思维定势,立时断定这勾当是柳惜明干的。而窦锷则稍稍迟疑了片刻,待见柳惜明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方才信了七分,心头不禁分外鄙薄。
真才实学拼不过便玩这样的幺蛾子,活该今岁落在最后一名!关中柳氏教导出这样的子弟来,当家的真该一头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