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福顺押万骑,乃是近臣之中的近臣,然则宠信较之王毛仲总还是逊sè不少,因而其子葛四郎李隆基还是第一次得见。尽管因为朱雀门闹出的那一番变故,可见一个身材魁梧一如乃父,雄赳赳气昂昂的少年郎随着内侍进来,他的恼火不觉少了三分。等其行礼过后站起身来,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朕听你今岁举明经登第,朕不意想武门出才子眼下便要当面考你的经义……”
葛庆磷骤然从家里被宣召入宫,一时局促不安到了极点。等上头天子将那一条说了,昏头昏脑什么都没听清楚的他想到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读书本事,咬了咬牙后便跪了下来,却是叩头之后直截了当地说道:“陛下,小臣不敢蒙骗,实在是不通什么大经中经小经,就连论语也只是背过半本!小臣六岁习武,至今十载,如今使得好马槊,练得好骑shè,可读书却是无论如何都读不进去!家父说盛世不能不通经史,再说家兄三个已经在军中,所以强令小臣去试明经,小臣也不知道怎么就得了上上!”
见葛庆磷竟然直接承认确实不通经史,李隆基登时眯了眯眼睛,待听得其自陈武艺jing通,他便对侍立身侧的高力士说道:“带他去试马槊骑shè!”
不到小半个时辰,高力士便带着人回来禀报了结果。当得知葛庆磷马槊果然jing到,骑shè也不差,李隆基顿时摇头失笑道:“揠苗助长,不外如此!把葛四郎送回家去,让他家阿爷好好教导武艺,别浪费了这天生的魁梧个头!”
等到葛庆磷又惊又喜地行过礼后被宦官领了出去,李隆基方才冷冷说道:“如今二月将至,明经科的榜单既然已经张了出去,进士科的草榜应该也已经拟得差不多了,力士,你去吏部,把李纳拟定的进士科草榜,给朕取来!”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一百八十四章天子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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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急火燎赶到了蔡国公主宅,却只来得及和王守一上短短几句话,李纳就只能眼睁睁地看到这位新晋祁国公兼驸马都尉撇下自己扬长而。既然王守一已经吩咐了,此次进士科榜单务必好好斟酌修改,取中的人不用名次高,放在榜末都行,他一时之间想到了王毛仲请托自己把杜士仪摁在榜末,立时拔腿往回赶。可从朱雀门匆匆回到尚书省,才一进吏部衙署,相熟的一个主事在揖礼之际便低声提醒了一句。
“李郎可算是回来了!刚刚知内侍省事高将军带着人来找你,听吏部裴侍郎亲自引着他们到你的直房了!”
糟糕!
李纳只觉得脑际轰然巨响,也顾不得对人道一声谢,慌忙朝自己的直房奔,一面疾赶一面在心中懊悔,之前因为连番事故太过匆忙着急,竟是忘了把那一张夹入书册的榜单给拢在袖中。万一为人搜寻了,那他可就麻烦大到家了!当他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思进入二门时,却只见院子里正站着好几个垂低头的内侍,自己直房的大门亦是敞开着。那一刻,他也不知道在心里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随即三两步冲进了门。
“裴侍郎……啊,高将军。”李纳故作不知连忙行礼不迭,可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见高力士笑眯眯地从他案头那一册书中抽出那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笺拢入了袖子中,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喉咙发苦,好一会儿方才声音干涩地问道,“不知道高将军今ri到吏部来,所为何事?”
“哦,是奉大家旨意,来取进士科的草榜,没想到李员外郎不在,若是空而归,不免徒惹大家震怒,故而我就请裴侍郎陪我过来找一找,倒是三两下就找到了。”高力士冲着好容易才动的裴灌拱了拱,脸上满是诚恳的谢意,“实话,还真得多亏了裴侍郎不吝相助。毕竟吏部乃是尚书省第一要地,倘若因此而乱了文书,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这……”李纳使劲按捺着此刻那颗怦怦乱跳的心,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那书册之中夹着的,并不是正榜,还会有改动……”
“那也不要紧。”高力士没理会李纳极其难看的脸sè,微微颔首道,“既是李郎回来了,不妨随我一块回复圣命,如此若有改动就到大家面前……”
尽管李纳今科岁举明显是捅了大篓子,但终究为吏部下辖,裴灌沉吟片刻便开口道:“倘若方便,高将军可容我同行?”
“吏部铨选,是裴侍郎和慕容侍郎分掌,可岁举之事,今科乃李员外郎所辖,事情如何,自是他最熟悉。裴侍郎ri理万机,还是铨选最要紧。”
捎带上李纳,是因为高力士指量此人必然顶不住天子震怒的压力,可裴摧这资历深厚的吏部侍郎就不一样了。此刻见裴灌踌躇之后,果然并不坚持,他便笑吟吟地请了李纳同行。把人从太极宫皇城带出转大明宫,一路上他冷眼旁观,就只见李纳神情恍惚眼神闪烁,哪里不知道其心中七上八下。越是如此,他便越是一言不发。在这难言的沉寂下,除却平ri早朝,从来就没有单独面圣机会的李纳憋到最后就再也忍不住了。
“高将军,不知道陛下……心绪如何?”
“这个我却不好,总之李郎面圣之际小心一些就是。”
这等于什么都没——或者,等于直接告诉李纳,天子心情极其不好。因此,当高力士进,他等在宣政殿外候旨的时候,分明是在一月末尚属寒意尚浓的时节,李纳的后背却已经湿透了,那种寒意和湿意一阵阵地往骨头里钻,让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噤。也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内中方才终于宣进,他进的一刻,甚至连脚下都一度在轻轻颤抖,直到远远看见宝座上天子盘膝而坐,他这才勉强按捺住了,慌忙上前行礼不迭。
不敢直视天子眼睛的李纳丝毫没有发觉,李隆基此时此刻的目光中满是愠怒。高力士带回来的并不单单是进士科草榜,还有几份策论卷子。其中既有草榜第一苗含液的,也有杜士仪和其他几人的。身为天子,他诗词歌畎无一不jing,这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文采之外的立意立时让他分出了高下来。因此,这榜单末尾的那个名字,此时此刻在他看来实在是可笑得令人发指。
“李卿应该不是第一次主持贡举了。”
“是,年亦是臣知贡举。”
“倘若你是第一次知贡举,朕还可以,你是初涉此道,因而方才眼光失当,可你既是第二次,先有明经科将经史不通的葛四郎置之于上上,后有进士科将策论jing到的卷子置于末第,朕真不知道是该,是你昏聩无能,还是朕用人的眼力不过如此!”
这极其尖刻的痛斥几乎让李纳几乎吓晕过。俯伏在地的他只觉得浑身战栗,几次想要开口,可张了张嘴却连一句辩解之词都吐不出来。然而,上头的天子却显见并不打算就此作罢,突然声音又转而平和了下来:“策问五道,你选题不涉经史,而偏政治时务,这是为何?”
“臣……臣是想帖经既然已经考了经义,所以……”
“既是多政治多时务,那判卷时缘何又全然不顾高下之分?”
“臣……臣是根据三场成绩判定的名次。”鬼使神差,李纳如此答了一句,可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杜士仪的帖经是十条皆通,而试赋亦是无可挑剔,若再加上那策论五道,按照从前经策皆通就可授甲第的旧例,多年少见的进士科甲第便又得人了!果然,还不等他设法再解释两句,突然就只听咣当一声清脆的响声。即便不看,他也知道必是皇帝发怒,失砸碎了中什么东西,一时竟是一声都不敢吭。
“杜思温亲自在朕面前举荐的子弟,若是第一场帖经第二场试赋不通,他的老脸往哪儿搁?京兆府试帖经全通,试赋出众的解头,到了你这知贡举的考功员外郎中,便成了今科省试最末一名,你居然还敢言成绩乃是三场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