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着网站刷新,屏幕像老电视画面似的跳动。图像上下滚动,快得她要是一眨眼也许就会看漏,但曼迪没有眨眼,她也听见了低沉而微弱的隆隆声。
她从显示器上转开视线,看见夏日夜晚的天色变得黑暗而阴沉。窗外泛起雾霭,她听见又是一阵隆隆雷声。大楼为之震颤。
大楼抖个不停。她的窗玻璃摇得哗哗响。
她听见走廊对面有人捶门。内特的房间。有人提高嗓门说话,还有奔跑的脚步声。
电脑屏幕变成空白一片,她的心沉了下去。听见第一响雷声她就该拔掉插头。电脑这下说不定修不好了。除非薇科愿意帮她修理,换取……呃,换取曼迪能给她的任何东西。
显示器重新亮起。曼迪松了一口气,但心又沉了下去。屏幕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弯弯曲曲的绿色文字爬满屏幕。像是中文或穆斯林语,反正不是使用正常字母的奇特语言。
整个房间都在颤抖,雷声一刻不停。落地灯翻倒,父母的照片从墙上掉了下来。她从眼角看见道道闪电划破雾气。
显示器上出现一个圆环。圆环里是更多的弯曲文字。文字像小虫似的爬过屏幕。
或者,小触手。
安德鲁站在控制台前。布拉德伯里阿姨将关闭机器的殊荣给了他,但一个人动手感觉终归不好——太自私了。这个欢乐的时刻应该尽可能与同伴分享。他坚持请姨妈先动手。老妇人露出喜悦的笑容,挑了个大号拉杆拉到底。
黛比和克里夫大喊大叫。他们还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克里夫挣扎着爬起来,但查尔斯抓住他的胳膊,安德鲁又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克里夫再次跌倒。
泽贝迪亚和卢卡斯各挑了个旋钮,使劲拧到底。霍华德按住一排开关,按下去同时关掉。查尔斯拉下又一个拉杆。安德鲁关掉视线内的所有开关。
一个指针跳向刻度盘的最右边。另一个像倒放钟摆似的左右摇动。还有一个在三十和四十之间抖动。
他们都听见了嵌板后的电弧跳动声,看见了一道道闪光。机器开始号叫,大楼的空气跟着狂吼。安德鲁看见窗外的天空改变颜色,信仰终于第一次得到回报,他看见主宰之一翱翔于垂死太阳旁的天际。
他向左右伸出手,抓住布雷德伯里姨妈和查尔斯兄弟的手。这伙人在控制台前手拉手站成一排。姨妈领着他们祈祷。
终于,安德鲁心想:时间到了。
罗杰停下皮卡,沿着贝弗利大街走向公寓楼。星期五晚上不到九点就能到家。这个周末会过得很愉快。
他本以为要在片场忙到午夜。当天的日程表有十又四分之一页。整个剧组从早忙到晚,像是世界末日就要降临。
但今天演员发挥得很出色,导演也凶性大发。他尽量减少布景,重新编排日程表,一组拍摄了三个镜头。另外的两个镜头被他拼成一个。七点半,助理导演宣布开拍今天最后一个镜头,虽说最后一秒钟又有修改,但还是在八点零九分结束了战斗。几个伙计邀请他出去喝一杯,罗杰说他女人和几个朋友在等他,心里觉得这么说真是酷极了。
他揿下过街信号灯的按钮,顺着肯莫尔大道望向公寓楼。
泰国菜、电影、去天堂在星光下与希拉嬉戏的念头烟消云散。
卡瓦奇大楼在发光。刚开始他以为所有住户都打开了灯,但随即发现发光的是大楼本身。每一块方砖周围都有点点亮光转动,就像静电火花在旧式电视机屏幕上追着指尖跑的样子。
罗杰看了一眼交通,不顾红灯穿过马路。踏上另一头的人行道,他拔腿就跑。
空气中电流涌动。刺得皮肤发痒,扯动他的头发。他的牙齿感觉到嗡嗡震动,他听见窗玻璃在叮叮当当颤抖。
附近几幢楼有人在窗口或门廊上张望。卡瓦奇大楼的铁门前聚着二十几个男男女女,没有一个是罗杰认识的。
他跑过那辆绿色金牛,注意到气囊打开了,他跑到围栏前,挤过人群和敞开的铁门。有人伸手抓他,他让他们拿走了他的工具腰带和背包。一个女人揪住他的手臂,他一拳打在那女人脸上。
他拼命冲过门前的台阶。大楼周围的空气几近凝固,仿佛陈旧的牛奶或血液,就仿佛他要挤过百万只隐形的黄蜂,每一只都用锋利如剃刀的尾针扫过他的皮肤。空气对他咆哮,命令他后退,罗杰拽开防盗门,冲进大堂。
刚好赶上,他告诉自己,没有怀疑自己为什么知道。
卡瓦奇大楼颤抖呻吟,以红砖、石块和水泥不允许的方式弯折,朝着绝大多数人类无法理解的角度扭曲。就仿佛陀螺旋转,积累了足够的速度跳离地面,暂时进入第三个维度,卡瓦奇大楼发出长长一声号叫,在空间之中移动片刻。
它来到了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