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大师抛下断臂,随手数点,封住血脉,他脸色惨白,大汗淋漓,可是面孔波澜不兴,仿佛所折手臂并非出于自己。帐中蒙古武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汉,见这情形,各各心惊胆寒,背脊一阵发麻。
“好和尚!”铁木黎见他如此硬气,也不禁动容赞道,“真有你的!”
石姬悠悠醒转,望着冲大师泪雨滂沱,颤声说道:“主人,你为何要这样做?石姬微贱之躯,死一百次也抵不过你这条胳膊……”
“石姬!”冲大师缓缓开口,“你还记得,初次相见,我说过什么?”
“至死记得!”石姬呜咽道,“你说,我很像宝音郡主……”
“十年以来……”冲大师微微闭眼,“你我名为主仆,实为兄妹。我自始至终,都将你当妹子看待,我想见你长大,看你成家,生儿育女,享尽天伦……”
石姬哭成泪人,说道:“石姬哪儿不去,我只想陪你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了!”冲大师幽幽叹气,“二十年前,我没能救下宝音,苟活人世,受尽煎熬。今时今日,无论休戚生死,我总得尽力一试。”
石姬说不出话来,唯有痛哭流涕。铁木黎看她一眼,笑道:“原来她像你死去的妹子?”
“铁木黎!”冲大师抬起眼来,目光不胜倦怠,“石姬柔弱女子,本领平常,纵有报复念头,也损不了你一丝一毫,贫僧任你处置,你放石姬一马。”
“放不放以后再说。”铁木黎森然笑道,“薛禅,说好了一手一脚,手没了,脚还在!”
冲大师眼神一黯,低头看向双腿,石姬叫道:“主人,别中他的诡计……”
朱微也忍不住说道:“大和尚,你怎地如此糊涂?这大恶人卑劣无信,压根儿没想让你们活着离开。”
冲大师头也不抬,淡淡说道:“你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们活命?”
朱微一愣,愤然道:“我没法子,可你自断一腿,连逃走的机会也没了。”
“逃走?”冲大师摇头,“我逃了一世,从云之南逃到地之北,营营碌碌,一无所成。贫僧累了,不想逃了!”说着单膝跪地,扬起右手,嘴角浮现一丝惨笑朱微不忍再看,闭上双眼,可是既无尖叫,也无哭泣。沉寂片刻,传来一声幽幽长叹。
叹息声苍老疲惫,朱微禁不住张眼望去,忽见冲大师身边站立一人,白发萧索,瘦骨棱棱的五指攥住了冲大师的手腕。
“渊头陀大师!”朱微喜极而泣。
渊头陀冲她点一点头,说道:“巧得很,你也在?”
“她是徒儿带来!”冲大师轻声说道。
渊头陀瘦脸微沉,轻哼一声,袖袍簌地飘起,朱微只觉微风拂过,身上绳索节节寸断。
“好掌力!”铁木黎看出门道,由衷赞许。
“铁木黎!”渊头陀白眉皱起,“人,你放是不放?”
“你说她?”铁木黎摇晃石姬,眼珠微微转动,“放又如何,不放又如何?别忘了,渊头陀,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儿可是我的地盘。”
渊头陀说道:“我在中条山里,坐了十年枯禅,无水无食,如如不动。”
“与我何干?”铁木黎说道。
“那样的日子,老衲能过十年。”渊头陀目不转睛,盯着铁木黎的双眼,“你呢,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日子,你又能过几年?”
铁木黎皱了皱眉:“愿闻其详!”
“这女子你可杀、劣徒你也可杀,此乃孽缘因果,老衲无可奈何。”渊头陀略微一顿,“只不过,而后余生,贫僧只有一事可做,那就是不拘何种法子,取你项上人头!”
铁木黎笑道:“当真?”
“当真!”渊头陀从容回答。
铁木黎收起笑容,眯起双眼,目光宛如刀刃,在渊头陀脸上划过,过了时许,慢慢点头,说道:“人,在我手里,你想要,自己来取!”
渊头陀回头望去,冲大师断臂流血,积成小小一洼,两眼一眨不眨,仿佛深陷梦魇,始终不离石姬。
“繁华一梦,万物成空。”渊头陀长叹一声,左脚抬起,落下之时,已到铁木黎身前。
“得罪!”渊头陀扬起右手,轻飘飘一指点出。
耿炳文元气大伤,连日闭营不出。叶灵苏心生疑惑,让乐之扬在谯楼上竖起一根数丈长的竹竿,腾身跳上,站在竿顶上窥望敌营。
瞧了良久,叶灵苏下来,乐之扬问道:“瞧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