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如同一条被激怒的鬣狗,禅院直哉冲着她嘶吼。
那道身影跪坐在他面前,久久没有说话。
禅院直哉大口喘着气,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痛恨她的到来,痛恨她的沉默,痛恨她的施舍。
是的,施舍。
禅院直哉清楚地明白,在其他禅院家男人们挤着睡通铺时,自己还能拥有独立房间的原因。
这都是因为那个生育他的人,他应该称为“母亲”的女人。
从两年前开始,禅院家女人们似乎陆续受到园田奈奈的任命,开始担任会所内的职责。
大多人被派往五条家协助进行管理,只有她被指派前来管理禅院家的医疗资源,她借用职务之便,为禅院直哉划分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偶尔在禅院直哉受伤时,她也会深夜悄悄送来包扎伤口的药膏和纱布,细心为他治疗。
然而禅院直哉从不领情,在他看来,这个女人也不过是虚伪的禅院家叛徒!在父亲禅院直毘人被园田奈奈操纵后,她难道不应该羞愧的立刻自尽吗?怎么还能恬不知耻地换回自己的本姓,仍然苟活于世!
禅院直哉艰难翻了个身,换成背对着她的姿势。
回应他的是沉寂的黑暗,禅院直哉睁着眼睛,注视着她投在榻榻米上,落在他脸庞边的纤细影子。
女人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天光盈盈流过窗棂泄下,禅院直哉才听到她的声音。
“直哉。”她的嗓音很轻柔,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时那样叫他。
“你一直厌烦我,痛恨有我这样的母亲,我都明白的。”
禅院直哉胸膛猛地起伏,唇边溢出讥讽的轻笑。
对方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被他的冷漠打倒,径自说着:“失去直哉的亲近,我很失落,很害怕,可现在仔细想起来,似乎没有像理应的那么伤心。”
“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因为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我的母亲告诉我,不做母亲的女人是会下地狱的。大概,我死后也会下地狱吧。但是对不起,唯独这一次,请让我小小的任性一下,收回这份被厌恶的爱。”
这个一直以来的累赘,被他视而不见的生母,忽然讲起了以往从不会说的话语。
事实上,这似乎是禅院直哉第一次听她说这么长的话。因此而来的惊奇和不真实感甚至一时压过了被冒犯的怒火。
禅院直哉忍不住爬起身,愣愣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面对着他,轮廓柔和的脸庞却隐没在光影中,怎么都看不清五官。
“真是的,又忍不住道歉了。”女人含着笑音说,剔透的水滴挂在腮边,折射出的微光刺得禅院直哉眼睛发痛,“就当这也是最后一次吧。”
她将药瓶按照涂抹的次序放好,收起木托盘,拉开障子门转身离去。
像被人用手术刀利落地斩下寄居在身体里的肿块,浑身清爽的同时,却因执刀者不是自己而感到茫然和不快。
望着她离开的挺拔背影,禅院直哉忽然意识到,这也是他从未看到过的画面。记忆里蟾蜍般趴伏的模糊影子忽然直立了起来,变成明晰可见的,他无法触及的独立存在。
禅院直哉静静坐在榻榻米上,脑子里混乱穿插着纷杂的思绪。都是些无意义的,不着边际的东西,他试图弄清楚,但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知过了多久,禅院直哉猛然站起身,踉跄地扶着窗棂往院子里看去。
春寒料峭的初晨,探进院里的枝芽浮上层幼嫩的绿色,那瘦削的身影穿过道道树影,走得很慢,但一次也没有回头。
云层间曦光灿然四射而出,映亮暗沉的夜色,她就这么走向那轮朝阳,重新踏进温暖的日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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