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待到期期走出审讯室时,不论是先前微笑而入的和蔼女警,还是镜墙之后那些匿身于无形的旁听者,都集体陷入了沉默。
这群人中,也包括刚才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张警官。
因为在近两个小时的交流中,这个拥有令人发指的悲惨童年经历的女孩并没有对过往的苦难发出求救,也没有哀求司法机构给予一个公正的评判,她只是平直地叙述着自己过往的经历,眼神麻木而空洞,仿佛习惯罪恶的侵蚀,早已忘却了这个世界还欠她一句对不起。
女警官望着此刻逐渐远去的期期,神色一时间凝重无比。
浓雾散去,晨曦模糊了她的纤瘦的身影,仿佛要将她彻底融于细碎的光线里,令视线内徒留一丝抓不住的绰约之美。
这一刻。
既像黄昏,又像黎明。
在期期快赶到医院之前,终于收到了邓秘书传来的周遂已经挺过凶险的消息。只是邓秘书似乎很忙,草草与她再交代了两句后便客套地结束了电话。
结束了十个小时手术的周遂也转到了医院顶楼的监护病房,因为期期并不是登记在册的家属,所以并不被顶楼的工作人员允许进入探视。
她有些心急地播着邓秘书的电话。
可听筒那头却不近人情地一遍遍播报着对方正在通话中。
向来薄脸薄皮的期期甚至鼓足勇气连问了两次守在楼层门口的保安,可却依旧得到同样的冰冷拒绝。
望着自动门背后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澄明世界,她忽然觉得有点累了。
身体似乎失去了知觉,明明皮肤还能感受到光线的温度,可整个人却依旧像沉浮于波涛汹涌的海面,无论再怎么努力地攀游,都无法挣扎上岸。
期期靠着墙边缓缓地蹲坐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难看,肯定像个无家可归的落魄乞丐,或者像条摇尾乞怜的小狗,等待着那扇并不欢迎她的门愿意为她敞开的时候。
或许她该回去洗个澡,再换一身干净衣服,这样才不会走到哪里都遭受着别人的怪异眼神,也不会到时候连带着给如今社会地位崇高的周遂丢人。
楼层的玻璃门短暂开合。
随即,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孩从里面姿态悠然地走了出来,像压根没看见期期似的,哼着轻快的曲调径直地绕开她走过,继而按下了下楼的电梯键。
这一刻,一天一夜来承受着精神高压的期期终于濒临崩溃,双手微颤地捂住了脸。
跟江律师和女警官的先后谈话,令她毫无保留地揭开了努力想要遮掩的陈年溃创,让多年来压在她心里石头如从山顶极速滚落,滚落之后,重重地压在了过往那段触目惊心的往事上,使之再无法复活。
可这样就够了吗?
不够。
远远不够。
因为她依旧是恨的。
她恨自己与同龄人的脱节,恨这个世界的蛮不讲理,恨人人口中善恶有报的鬼话,更恨自己分明从未存心作恶可身边却苦难不断。这些年来,她所承受的仅是精神上无法消弭的疾苦,而身边一个个亲近的人却代替她承受着肉身摧残的酷刑。使得她别无选择,只能重复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