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省,保定市,北市区。
这是一片接近三环的旧城区,大多是两三层高、灰色水泥墙面的老楼。墙体上攀附着积雪与冰棱,楼与楼之间有横纵交错的黑色电线,上面停留着几只挨挨挤挤的灰色麻雀。
天空是阴沉沉的,似乎风雪将至。狭窄的街道上也是冷清的——因为这里就要拆迁了。
然而并非人迹罕至。就在当下,一队特殊安全部队的士兵正沉默无声地包围了其中一栋小楼,并且将自己隐藏在了楼宇的阴影之中。
带队的长官靠墙半蹲,将手按上脖颈处:“报告位置。”
通讯终端传来回应:“1号狙击手就位。”
“2号狙击手就位。”
“3号狙击手就位。”
“4号狙击手就位。”
“能否确认目标?”
片刻之后传来回应:“无法确认目标。窗户被挡住了。”
其他三个人也传回了同样的消息。
队长迟疑了一下。然后探出头,借着墙体的掩护又看了一眼他们这次行动的目标建筑物。
那栋楼看起来平淡无奇,与周围其他建筑的区别就是二楼的窗口外多了一个白色的空调换气扇。门口的积雪有踩踏的痕迹,铁皮大门上也没有像周围其他人家一样上锁,证明这栋楼里的确有人居住。
然而心里总是有些异样……这一次的消息似乎得来的太容易了些。
于是他稍稍一顿,下达命令:“保持警惕,密切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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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室内,空调出轻微的嗡嗡声——于清清端着一盆温水走进了卧室。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塑料盆,然而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里面的水会溅出来。她的肩膀上还搭着一条淡黄色的毛巾,看起来倒像是一件小斗篷,一直垂到腰际。
小女孩最终将水盆搁在了床头柜上,然后把毛巾取下来,在温水当中浸透、拧干,把目光投向床上的那个人。
其实已经不大能够看得清面目了。他脸上浮肿,眼睛被挤成两条缝,嘴唇倒是肿得高高。面皮上紫黑色的血管凸起,像是随时都会涨破,并且喷出污血。
他身上盖着被子,右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一支吊针扎进血管里——沿着塑料管往上看,会现挂着的那个玻璃瓶上写着几个字:生理盐水。
然而于清清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她先用毛巾轻轻地给那人擦了擦脸,然后又掀开被子,为他擦胸口上那些还算完整的皮肉。尽管小女孩的动作轻柔仔细,但当她将毛巾又在水盆里洗了一遍之后,里面的水就变成淡红色了。
她抿着嘴,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将这人的身体清理干净,然后把水盆端到地上,又从房间另一头的桌子抽屉里取出一瓶葡萄糖。接下来踩着一边的矮凳有些吃力地爬上了床头柜,将那瓶已经快要空掉的生理盐水取下来、又换上了新瓶子。
微微仰头看看液体滴下来的度,她轻轻出了口气。这才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头柜,端着水走出去了。
卧室外面是一间小小的客厅,摆设相当简单。一张露出了弹簧的沙、一张缺了边角的玻璃茶几,还有一张堆满各种杂物的大木桌。于清清洗净了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目光在木桌上扫视一遍,然后现了昨晚吃剩下的半袋方便面。
于是她抱着那半袋方便面、缩在沙一角,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一边怔怔地看着对面墙壁上一处像是树叶一样的污痕。
等她把塑料袋里最后一点面渣也送进嘴里之后,另一间卧室的房门被推开了。
叶知行一边将厚重的外套穿在身上,一边往她的手里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清清,饿不饿?”
于清清睁大眼睛摇摇头,然后也像叶知行那样叹了口气:“荣叔叔今天一天都没醒过了。”
叶知行看看她身上的那件红棉袄,又看看她被水打湿的袖口……忍不住走过去,抱了抱她。把头抵在于清清的额头上,强笑着说:“有你照顾,他肯定会好的。姐姐一会就出门去给你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于清清抿了抿嘴,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然而她最终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啊……”
叶知行点了点头,然后赶紧转过身,走进荣树的那一间卧室里。因为她觉得自己再和那个小姑娘说会儿话,也许眼泪就要流出来了。
然而逃出了客厅,却也逃不过眼前的现实。
荣树……可能已经没救了。
也许是感觉到了叶知行走进来,他竟从喉咙里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然后艰难地把眼镜睁开了一条缝。叶知行赶忙走过去,本想握住他的手,却又停住了。
因为她担心自己就那么一握,这男人手背上的皮肉就绽裂开来了。
“……鸢姐。”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叶知行赶忙俯身凑到他脸前:“树,我在,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