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老了不少。”他说。
应决然的身子原本是绷紧的。但这句话让他缓和下来。他抿了抿嘴,试图找到一个恰当的表情。可最终他只轻轻出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肩头微微舒展。
他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已经是三十七岁的人了。去年长了第一根白头。”
“白相知犹按剑,朱门早达笑弹冠。”李真轻声说,“你怕我。”
应决然收敛了笑容:“这十年来我是你最坚定的反对者。我想过很多种我死在你手中的场景,想过很多那时候该跟你说的话。”
“那种事情不可能生。”李真又摇头。他慢慢地在戴炳成对面坐下来。看着他说,“我的朋友不多了。很多人做过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但目前为止你所做的一切。却都是我喜欢并且想要做的。我怎么会杀你。”
应决然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那你是来招安我。”
“没意义了。天基站只能带走一万人。一万人,谁来跟你讲意识形态,谁在乎什么独裁民主。真到了那边,能不能好好活下来都是问题——你我从前所要考虑的,放在如今太远了。”李真拿起那杯戴炳成喝过水的一饮而尽。转向他,“你说得对。是我们安逸了。”
“这不怪你。”戴炳成说,“你终究是一个人。”
“是的,我是一个人。”李真疲惫地闭上眼睛,“直到我看见南极那个火山口那一刻我意识到这件事了。我还是一个人。我觉得自己很强。非常强。能够威胁到我的东西极其有限。给我一背包补给,我想我现在可以在火星撑上一个月。”
“所以我没有危机感。我的危机感……都是来源于别人的。我的父母我的孩子我的妻子我的朋友,顺带还有另一些因为普世价值观而要我自己不得不负起责任的陌生人。我曾经以为我为他们殚精竭虑但现在我意识到……我很久没有为自己的命去拼过了。没有为自己的命去拼,我永远都安逸。”
他闭了一会儿眼睛,睁开看向应决然:“他们都已经到那里了。三十分钟以前。”
应决然疑惑地皱皱眉。
“空间站。”李真自嘲地说,“他说得对。我早就有打算了。中都附近有一个秘密射场,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我的家人,还有我指定的人,优先登上空间站。”
“你——”应决然瞪大了眼睛,但顿了顿,只叹一声,“人之常情。”
“而另外一些人……在他们离开升空之后——我是说中都的上百万人口,能活下来的大概只有几百人吧。”李真看着手中空了的水杯说。“王远伟给我看了那边的景象。澳利亚已经几乎6沉了。整片大6从中间断裂成两半,那里的人……”
“够了。”应决然低声喝道,“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想要我安慰你?还是在忏悔?”
应决然的心里生出突如其来的愤怒。但他知道这愤怒不是针对李真的。这是一种……因为无能为力而感到绝望的愤怒。
很多事情你都可以去怨恨一个人或者一个原因。这种怨恨能够让你舒心。但这时候应决然不知道应该去怨恨谁。因为他知道至少……站在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的角度……
他们都已经做得太多了。
他喘息了几口,也坐下来。
李真将杯子放回到桌面上,对戴炳成笑了笑:“你原本没打算冬眠十年的。这件事,是我做的。”
戴炳成点头:“嗯。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不知道原因。”
李真思考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因为张可松看到了一些东西。”他看着戴炳成。“她是先知。现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先知。她告诉我,你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很不好的影响。但在那之后。你可能又会给这世界带来希望。”
“那种时候,虽然不知道所谓的影响、希望是什么,但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将你雪藏起来。我要建天基站,我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我想要所有人听命于我,我不想有一丁点儿波折。”
应决然欲言又止。李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抱歉,决然。虽然这么说你会难过——但我的确不担心你。如果你把换成戴……叔叔,我就寝食难安了。”
“所以在我觉得一切都已经接近尾声的时候……我让你醒过来了。”李真轻叹一口气,“却让你看到这样的局面。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你没有沉睡十年,如今事情会不会变得不同。”
戴炳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似乎打算结束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