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雇了一辆小汽车来。自己在阶沿下挑了四盆心爱的玫瑰花,叫长班搬上车去,
又把书架上那只仿古乌玉铜鼎,和那只雨过天青色透明漏花御窑的海杯,一块儿带
着。书架底下抽屉里,现成的鸥鹅牌檀香,是他自己常常烧着玩的,也用纸包了一
小包。坐上车去,走不多路,又想起一桩事,想着自己那祭文里,不是有这样一联
吗?“白马素车之约,敢负今生。只鸡斗酒之情,有如此日。”我这里哪来的只鸡
斗酒,不是当面撒谎?这样想着,在果酒公司门口过身,又下车买了一瓶上等的葡
萄酒,复身上车。这车子虽小,却是极快,一会工夫,就出了城。
这时是四月初旬,乡下地里种的高粱玉蜀黍,都有几尺深。到空旷的地方望去,
一碧万顷,远近村庄上的树木,都是绿油油的。一丛丛的树,拥着一重重的人家。
汽车走的路上,两边都种着夹道的杨柳,人在柳荫里面走,那种吹面不寒的东南风,
在身上拂了过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想。一会儿走过一个庄子,前后几里地都是
枣林,嫩绿的叶子里,雪也似的枣花开得一球一球的,香气扑鼻。乡下人挑着菜瓜
之类,看见汽车来了,早早的让开,歇在柳树下。杨杏园不由得想起苏东坡的词,
自己便吟起来:“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那汽车
夫听见,便问道:“先生,你要买瓜吗?”杨杏园笑道:“不要。这就快到了吧?”
汽车夫道:“还有十几里呢。”两个人因话答话,便谈了下去。汽车夫道:“这地
方去年还出了一档子新闻,你先生知道吗?”杨杏园道:“不知道。”汽车夫道:
“这个年头,什么事情都有。有一个人,不知道是师长还是将军,他姨太太上旅馆,
给他撞上了。姨太太倒没理会,第二日,他哄着姨太太,说自己开车出城来玩玩,
姨太太当真的和他出城来,到了这个地方,那人一手枪,就把姨太太送了终,扔在
苇塘里。你说,这人手段厉害不厉害?”杨杏园道:“这种秘密的事情,你们怎会
知道?”汽车夫笑道:“大公馆,大宅子里的事,打外面瞧,谁也看得规规矩矩,
可是说到骨子里,总是糟透了。这样的事,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一行的人,比谁还
要清楚。”说到这里,义园外面那一丛柳树,已经依依在望,一刻儿工夫,就到了。
杨杏园下车,那看园子的王管理员听见喇叭响,早跑着迎了出来。他猛然一见
是杨杏园,心里想道:“这人阔得真快,腊月来这儿,还是马车,不到半年工夫又
坐汽车了。”杨杏园一进门,他先就作一个揖,说道:“今年清明,杨先生没来。”
杨杏园点了一个头说道:“请你吩咐园丁把我车上那些东西拿下来,搬到坟边去。”
管理员道:“是的是的。”说时,一个园丁正从里面出来,管理员道:“你去把那
汽车上的东西,搬到杨太太坟上去。你仔细一点,别碰了车上的玻璃。你总说坐一
回汽车,死也甘心,你搬东西的时候,倒可以坐下试一试。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开
汽车的瞧你这个德性,恐怕也不能让你坐。”他正说时,杨杏园走上前去了,他三
脚两步,赶着上前,跟着说话,问道:“上回那位总裁大人好吗?杨先生常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