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去投宿吧?”
陈节见贺穆兰一直看着那头牛,忍不住出声询问。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贺穆兰对黑山大营的情感很深,这事没碰到便罢,碰到了,总是要问问的。
黑山城一直由军中治理,虽不是军镇,和军镇也差不了多少。
这里住着不少将军的家人,也有军户的亲属,黑山大营十万将士的供给都靠黑山城,为了不使后方动乱,反倒比其他郡县要清明些。
这些贩牛贩马的贩子在黑山城算是常见的,他们和柔然长期作战,有马匹牛羊出售给商人换取钱财也是正常,想当初贺穆兰卖了那么多匹马,除了独孤家消化了,其他的都是卖给了黑山城的贩子。
这种散贩是最辛苦的,他们大多是住在附近的牧民,敕勒川水草丰美,草场也没有贵族圈占,很多牧民在其他地方无法谋生,就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到了秋天牛羊肥美,总能赚个一年的糊口钱。
军中之人早已习惯了贺穆兰身上的气势,可这些贩子们却并不适应,见当头一位骑士驾着黑色的神骏过来,顿时慌了手脚。
“老李,老李,快把张大郎弄醒!”
几个贩卖牲畜之人也不管被杀牛场景惊了的畜生了,连忙跑到哭晕的大汉身边,一群人拉起那大汉,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脸的拍脸。
至于那头牛,在流干了眼泪之后,渐渐没了声息。
贺穆兰翻身下马,走到那大汉身前,对着他的神庭和印堂微微用力,顿时让他醒了过来。
这个大汉醒来,一见到贺穆兰,不但没有露出感激的神情,反倒积蓄起唾沫,对着贺穆兰狠狠地啐了过去。
“大胆!”
“庶子敢尔!”
陈节气的脸色都变了,蛮古脾气暴躁,更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贺穆兰连箭支都躲得过,如何躲不过这口痰?当下后退几步,躲过了这恶心的“暗器”,冷声哼道:“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那男人还要再不依不饶,蛮古的鞭子已经抽到了他的脊背之上,痛得他弓起身子,嚎叫了起来。
周围围观的人都被这架势吓傻了,有几个和这男人交好的,立刻拉住还要动手的蛮古和陈节,口中不住相劝:“几位军爷,千万别动手,别动手!我们都是苦人,是苦人啊!”
“让他们打死我,打死我算了!这些当兵的,不给别人留一条活路!”这个汉子显然被刺激的如疯似狂,咬着牙乱骂:“今年不饿死,明年也要饿死,还不如被他们打死!”
“什么饿死打死?”
贺穆兰被这赤裸裸的敌意慑的心中一凛,再看看地上躺倒的牛,其他人欲哭无泪却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不由得一怔:“……你们可是买卖出了什么问题?”
“哎,这位将军,您别怪张大郎,他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牛,原本是和城中酒楼商量好贩出的,结果陛下大获全胜而回,军爷们也都得了不少牛羊,他们急着脱手,这牛羊就被各酒楼食肆给收了……”
一个满脸风霜的牧民摇了摇头。
“我们养牛养羊,耗费的功夫不说,花费也不少,哪里能跟军爷们白得的比?我们卖不了那么贱的价,众家食肆又纷纷压价,他也实在是没办法。”
“你们没办法就能这么恶心人吗?去啐那些奸商啊,冒犯我家将军干什么?”陈节素来嘴利,“我们当兵打仗,一没俸禄二没得益,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好不容易打个胜仗,得点赏赐,不卖了养家糊口,难不成留着自己吃喝不成?”
“我们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可是……”那样貌忠厚地突然说着说着情绪失控,捂住了眼睛。
“可我们的牛羊怎么办呢?”
这是贺穆兰早就预见到的事情,也是朝中众位大臣预见到的事情,可是还没有几个月功夫,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魏国的北方以畜牧为主,因为人口凋敝,地广人稀,许多耕地无人耕种,索性圈成了草场饲养牛羊,成为北方的主食。这年代没有饲料,牛羊养大要耗费大半年的功夫,到了秋末膘肥体壮的时候卖掉,便能好好的过上一冬了。
只是魏国各种税目混乱,赶着牛羊进城的贩子,入城之时要交“贩税”,进了城,在集市挂摊也要交税,为了能把牛羊卖掉,他们往往是风餐露宿,只住在街头巷尾,连客店都不进,也不敢出城。
因为只要一出城,再回来又要交钱,如此几次以后,贩这些牲口就赔本了。
这张大郎在这里卖牛已经卖了五天,他家里还有寡母和弟弟妹妹,心中实在担忧,可是又不能出城,加之身上能换口吃食的东西也都耗尽了,牛还是卖不出去,又气又急之下,就忍不住杀了牛。
把牛牵回去的话,这趟白费了钱不说,牛也是要吃豆料的,否则要掉膘,他而已实在养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