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一匹布,不是三尺!”
三尺能做什么?上吊吗?
来到魏境的第五天,他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替人搬运东西。
他的力气并不大,好在他还有一群族人。说好了一天一匹布,十个人,对方急需人手,他们急需工作糊口,两方一谈便成。
跟随他的大多是年轻人,也有父亲的挚友,他自然不会让父亲的挚友做这种事,十个小伙子尽力搬运,做的比其他鲜卑人和汉人都要多,可临到结算工钱的时候,对面只丢出三尺旧布。
那种黄色的、陈旧的,即使在集市上交换,也没有人会换给他一斤栗米的布。
如今这时候,敢在原夏国和魏境交界处行商的,都是在军中有着后台的商人,那负责和他谈好价钱的微胖男人回答他:“就三尺布。”
盖吴原本并非身无分文,他的父亲曾经在诸国间立下赫赫的威名,也攒下了不少的钱财。
可在他身死后,如今的天台军里无人能够服众,而他的叔叔们却吵着要分掉财帛各分东西,卢水胡人的规矩向来是首领先选,剩下平分,盖天台并非苛刻的首领,留下的东西在分给两个叔叔和昔日的部下之后,已经没有了多少。
杏城的卢水胡人早被魏国人盯上了,他们只能改名换姓,谎称自己是北凉的卢水胡人,在魏国求取生存。
然而即使是剩下的这么些财产,在城门官一层又一层的盘剥之后,也没有了足够维生的数量。
三百人,最后的希望,竟是用钱在换空间,而未来还不知道在何方。
那人就给三尺布,而盖吴知道行情是多少,他们十个人做的工,要一匹布已经是极少了。
可那人只丢下那匹布,瞪着眼睛对他说:“你们是夏地来的卢水胡人是不是?杂胡若对鲜卑人不敬,是要吃牢饭的!”
他想要和那奸商再争辩,却被族人拉走,那掉落在地上的三尺布像是打了他一记耳光,让他满心冰寒。
人人都说魏地好,魏地繁华,魏国强大,百姓安居乐业,自有鲜卑军户打仗,到处都缺人,只要不断手断脚,一定能找到饭吃。
但那并不是指“杂胡”。
杂胡。
鲜卑人难道就不是胡人?若鲜卑人说自己是正统,那汉人岂不是就成了胡人?若正统只有一个,谁又不是杂胡?
从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城门到了这里时,他就觉得自己被偷窃了。
那些穿着城门官的衣服、拿着大棒和刀枪的官吏们,大大的偷窃了他一次,让他从无家可归的富裕小子,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小子。
而这个行商,又偷窃了他一次。
这是个盗贼横行、残酷无情的国家。
这便是盖吴对魏国的最先印象。
在那之后,盖吴等一行人又被“偷窃”过无数次,才辗转到了平城。等到了平城时候,三百族人已经只剩两百,剩下来的一百人,把自己卖了,卖给某个豪族做护院,身契是三年。
盖吴拿着这一百族人卖身的钱,才能带着这么多人到了平城。
噩梦从未离开过他们,即使他们不得不卖身为护院打手,可此时正值柔然大败,虽说大檀和吴提跑了,可魏帝拓跋焘依旧俘虏了大量的人口和牛羊,人丁贱的比牛马还便宜,一百个汉子,换来的钱财,不过是平时的十分之一。
那钱实在是烧手,烫的他夜夜辗转反侧,还未到平城,就已经瘦了一大圈。
闭上眼睛,他看到的是族人们毅然决然地表情,还有临行前对他送上的深深祝福。
盖吴发誓要带领族人摆脱这被诅咒一般的命运,重振父亲在时的天台军,他努力磨练武艺,在平城中搜集消息、伺机待发。
魏帝治下的魏国并不太平,到处都有仇杀和阴谋,仇杀和阴谋又让做脏活的人赚个盆满钵满。
盖吴心中还有尊严和热血,在他的心目中,卢水胡人应当是跨着战马,挥舞着刀枪,为着自己的雇主征战四方,也许今日还是朋友,明日就是敌人,沙场上区分高下,为雇主扫除对手……
这才是卢水胡人的生活。
但这个世道,注定坚持尊严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盖吴最终还是带着族人走上了那条路,杀人越货、打家劫舍,他的热血和光荣,终是在那些痛苦和惧怕的惨叫声中渐渐麻木了。
他的名头越来越响,他的族人越来越富裕,他那早已分道扬镳的叔叔们终于还是找上了他,开始和他一起“接活”。
几百个人总是没有几千个人强的,几千人的人马走到哪里都受到欢迎。拓跋焘有无数的敌人,而这些敌人却都想多一些朋友,无论是北凉、柔然、刘宋还是北燕,每个国家都欢迎他们,都为他们奉上美酒佳肴、财帛和美人。
可盖吴却清楚的知道,没有“国家”观念的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他们眼中的“杂胡”。
杂胡就像是一个烙印,已经深深烙印到所有人的心里,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名正言顺的“偷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