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吭声,心道,那也得取决于这“两件事”到底值不值得生气。
见她沉默,何蒙舟不再顾忌:“我是双性恋。”
“放心,我不会歧视你。”甘恬向来认为性取向是别人的私事,旁人没有立场干涉他人的事,即便他不喜欢女人也不应受到被人戳脊梁骨的待遇。
“还有——”何蒙舟捂住鼻口倏地咳起来,宛若渴求氧气袋的垂危之人,胸脯猛烈起伏。
甘恬原本靠在椅背上,眼见男人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她上前几步:“你怎么了?”
何蒙舟躲开她伸过来的手,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看向甘恬说:“其实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向你道歉。我患了HIV,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那三个字母如同冰块一样,砸在理智的中央。甘恬浑身冷得发抖,上下牙齿抑制不住地磕击,仿佛她才是重病之人。她当然知道HIV是什么,艾滋病。
“你怎么会染上这种病?多久了?何阿姨知道吗?”她望着他苍白的脸颊,身子颤个不停,“我也不想说那些无用且马后炮十足的屁话,只想问你,你告诉她没有?医生又怎么说?”
相较于她的激动,何蒙舟要冷静许多,也许是早已接受了这个自己一手造成的恶果。
“昨晚告诉了她。”他看了一眼她泛红的眼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不用同情我,之前说了,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甘恬微怔,她隐隐猜到他道歉的原因。
“一年前,我得知我有HIV就辞掉了研究所的工作,当时正好燕兰大学物理系聘请我任教,我便回国。一回国,我妈就开始催促我结婚,我也只是个平庸懦弱的普通人,得了这种病,不仅没有检讨自身,反而怨天尤人。有时候甚至会想拖几个人垫背——”
“我懂了。”甘恬截住他的话,方才对他的怜悯全部化作愤怒,“所以你在国外玩出一身病,拍拍屁股回来指望我给你接盘?什么‘交往试试看’也是希望我能傻里八机地爱上你,心甘情愿伺候你到死?有一点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受不了一丁点委屈。一想到你打算拖我下地狱,我就恨不得给你一巴掌。”
“对不起。”何蒙舟阖着眼揉捏着鼻梁。
“不需要你的道歉,感谢你大发慈悲放我一马。我觉得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治病,其次是挣钱给阿姨养老。”甘恬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出醉中天,雾蒙蒙的天空正在下雪,甘恬没戴围巾没带伞,不时有拇指大小的雪花飘进颈项,她连动一下都感到费力,任由雪化成雪水。
她抱紧胳膊,心想,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何蒙舟。甘恬生气之余想起何蒙舟的母亲,她只见过他母亲一次,还是十多年前。脑中浮现出矮小的轮廓,她忽然很心疼那寡妇,中年丧夫,到了晚年儿子又染上绝症。
思绪万千,她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走。
一辆红色跑车停在她身旁。
“甘恬?”
甘恬看向声源——周方予。
她低声叫道:“周主编。”
“怎么魂不守舍的,”周方予打开车门,“去哪儿,我送你。”
甘恬估摸着雪只会越下越大,好面子拒绝搭车,遭罪的是自己。她想了两秒,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上了车。
周方予不怀好意地一笑:“你这人也太好骗了吧,就不怕我把你拐到深山老林做压寨夫人?”
甘恬知道她在开玩笑,勉强笑了笑,说出了小区的地址。
周方予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你有点奇怪,难不成失恋了?”
甘恬虽气昏了头,但也不忍在背后嚼人私事。更何况周方予也不认识何蒙舟。
她随口扯谎道:“不是,相亲对象的肚子大得能摊饼,却还一直挑我的刺,我气得直接跑出来了。现在想,我是不是真有这么差,四五十岁的男人都嫌弃我。”
“真受不了这种卑劣的男人。”周方予果真信了,“以口头打压女人来满足自尊心。”
甘恬悄然松口气,原以为话题又一次被她转移,却不想,话唠愤青如周方予,只会顺着话头继续说下去。
“相亲相亲,动物世界里,向来是雄性为了争夺雌雄以命相搏,为的是什么?就是老祖宗说的‘传宗接代’!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胜者的基因才配遗传下去。反观文明社会,同样是雄多雌少,女人生怕自己嫁不出去,把自己当做商店里的打折品,急不可待地往外推销,什么货色也不挑。既得利益者一边享受着这类女人的倒贴,一边忧国忧民哀叹‘女孩子不自重’,这种垃圾男人的基因也配被遗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