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街是京城内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能并行两辆官制马车的宽阔街面日日熙攘,南北两侧聚集着全京城最顶级的酒楼钱庄、各大商行铺面,来往俱是高官富贾,声色犬马,酒醉金迷。
金楼就在这条街上。
四五年前我头一次听陆兆元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着实撇了撇嘴,所谓金楼,外人看,临街是个茶楼,镶金雕银建得富丽堂皇,其内不设散桌,全场俱是私密雅间,虽说配了这么个粗俗简单的名字,在东大街上倒也不算突兀,因着豪华价高彰显的高门槛高身份,捧场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
当然,再奢华,若只是个茶楼,也不会被念到我耳朵里。
金楼背后做的是高端赏金营生,寻人问事买卖消息,甚至买命卖命,只要出得起钱就办得成事,价高的令人乍舌,一度有传其起价十万两,遇到恩怨双方都是大户的时候,动辄百万两也飙的上去,真假未曾深究,总之不是一般人解决恩怨的地方。
其实买命卖消息倒也罢了,江湖上稀松平常,只是那时人尽皆知逆水每年三月九月比武选人,甫出道的金楼大抵是为了树立声名,仿佛与逆水打擂台般,散消息定了每年四月十月召集江湖比武,悬了黄金万两的赏,财大气粗,江湖侧目。
当年的倾城逆水自恃身份,当然不能为此公开计较什么,私底下,因着金楼地处京城,背后保不齐便与朝廷有
什么盘根错节,景熠不发话,我自然不会轻举妄动。说到底,拿钱办事还是登不得大雅,多少令江湖人不齿,但人多消息就多,逆水吸引的都是高手,金楼花重金引更多江湖人聚集京城,不外乎是图利,也便由它去了。
于是这样一个不若唐家堡严苛,也不若逆水低调的赏金组织,顶着昂贵和唯利是图的光环,不温不火的做开了自己的生意。
说它不温不火,北方几省,无论是花钱寻仇,还是拿秘密换钱,第一个被提到的都是这里,然而在倾城覆灭之后的几年里,面对着江湖高等组织的一大片空白,却也没见它做大,论起声名影响,甚至不比之后出现的逆水宫,足够闻名却无锋芒,让我一直怀疑金楼背后有高人运筹。
所以当红笙在我回宫第二年领着我过去,告诉我金楼是她在管,我听了只是笑一笑。
红笙在管,那背后不就是景熠。
怪不得没了逆水他依旧不乏消息渠道,能一路跟了我大江南北——金楼没有多少人,想赚赏金的江湖人却遍地皆是,我自然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也怪不得财大气粗——整个儿大夏朝谁能跟皇帝拼家产。
不可否认,他比之先祖的高明,一个靠金银维系的组织,利用人性贪婪各取所取,办什么事,钱货两讫,不必做大,不必谈感情,人性不改,便永不会如倾城般迷失了方向,招致覆灭。
。
不知是不是江
湖已经安逸了太久,今年九月金楼的比武比往届要火爆一些,进行到第十日还未决出魁首,痴迷武学的红笙整日里的坐立难安,终于引了我点头跟她来看。
临街的三层茶楼后面,隔了两进庭院,又有一座小楼,两层高,外面看来朴素无华,进门便是楼梯直上二楼,二楼回廊宽敞明亮,三面设有雅座茶桌,一面供人散立,望下去中间是六七丈见方的楼井中庭,死井无门无窗,下铺砖上有顶,四周吊了一圈宫灯,一楼回廊纱幔坠地,看不见内里,除非从二楼跃下去,否则也无楼梯可走。
这才是真正的金楼,比武的地方。
此时的我,就身处一楼回廊的纱幔之内,这是年年坐进二楼雅间的豪客也不见得能站到的位置。一楼回廊并不点灯,烟色纱幔映着灯火,外面看来反光却不刺眼,将中庭照得愈发亮堂,从里往外看异常清晰。
我到的时候傅鸿雁也在,红笙俨然没料到,大抵早有人灌输过她这个忌讳,她顿了一下忙来望我。
其实我也不是猜不到,红笙日夜在我身边,尽管时而出宫,但金楼的事务怎么可能只是那寥寥时辰可以处理的,这里面自然有人在帮手日常。我来的少,他们藏的好,眼不见我也不去拆穿。
我与傅鸿雁的恩怨,中间夹着一个景熠,始于他,也僵持于他,连那个做皇帝的都无力回转,旁人更加插不上什么话,这几
年,我不是没有想过正面听一听他们的解释,让过去的事过去,但每每想起那些代价,便免不得又是一脸寒冰。
一楼回廊前后并无出口,唯一出入的隐秘小门在我身后,傅鸿雁避无可避,冲我低了低头,将整个儿人退到阴影中,我淡淡的别开眼,留下红笙与他说话,自己朝回廊里面去了。
中庭里两人缠斗正酣,根基身手看起来都相当不错,其中一个灰袍的略占优,山东苏氏剑法使得十分纯熟,应是正宗传人,另一个蓝袍的也不是善茬,输赢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心里想着看来这两年金楼吸引的不光是那些贪图名利的泛泛之辈。
默然看了一会儿,我轻声问跟过来的红笙:“是接了什么棘手的单么?”
。
消息买卖谈不上困难,金楼名声在外,只要有人想卖,没人跟这里拼得起价格,棘手的只能是寻仇单。
金楼杀人与南方唐家堡的不同,唐家堡的生死缉要杀谁天下皆知,常常挂上数月数年无人接单,毕竟不成事反而会赔上自己性命,唐老太太的宝贝再好也不见得划算。金楼的单则极少公开,掌事的敢开价接单,便有把握办事,定了日子即可收钱交差,雇主亦无后顾之忧,价高自有其价高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