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朝奉把木盒揣进怀里,启开柜台侧面的小门走了出来,含笑道:“夜深了,我得先关店门,谨防宵小。”
那人会意,举手摘下了雨笠。
灯光下,只见他年约三十余岁,生得长长一张马胜,浓眉阔口,满脸精悍之色。
老朝奉注目打量了一下,点点头,然后亲自关好店门,熄去多余的灯火,掌着一盏油灯,带领那马脸汉子穿越柜台,进入店后。
这家当铺占地极广,两人默默经过好几重院落,一路所见房舍,似乎都空无人居。
老朝奉领着那人一直向里走,来到一座荒僻的花园门外,轻轻推开了木门,低声道:
“请进。”
那人也不谦让,举步跨了进去。
“依呀”声中,老朝奉竟将园门带上,掌着油灯径自离去了。
花园内瓦砾遍地,野草丛生,虽然也有亭台楼阁,鱼池假山,却已梁柱倾斜,积尘盈寸,分明是座空置多年的废园。
那马脸汉子对这些荒凉的景物,仿佛不在意,独自冒雨向黑暗中走去。
绕过一栋满布蛛丝的破败竹楼,前面有座凉亭。
亭中石桌早已倾倒,四个石凳也仅剩下三个,其中两个都积满了尘土,只有朝南的一个颇为光洁,好像不久前有人在这儿坐过。
马脸汉子就在朝南的那个石凳上坐了下来,探手凳下,从鼓凳腹中取出一个油市小包。
小包内是粒蜡丸,剖开蜡九,里面有张纸条,写着:“左十四,右十八;绿杨桥头一支花。”
马脸汉子揣好纸条,起身出了凉亭,又冒雨踱上荷池傍的小木桥。
他仔细数着小桥上的木栏杆柱子,由左数到十四,将栏杆柱子旋转了三匝,然后又从右边计数,到第十八根柱子,也缓缓旋转了三匝。
“咯!”一声轻响,栏柱应手脱落。柱子原来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一根碧绿的竹管。
马脸汉子由竹管中轻轻抽出一幅丝绸,展开来,只见绢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蝇头小字。
那马脸汉子看完了丝绳上的字迹,仰面长吁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欣喜的微笑,再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黑色纸帖,小心翼翼卷塞进竹管内,仍旧将竹管放回柱柱中,一切又恢复原状。
然后,他带着丝绢走过小桥,拂开桥头垂柳,俯身摘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他用丝绢包住野花。合在掌心操了几揉,再展开时,绢上字迹已消失不见了。接着,以丝绢掩鼻,“哼”地换了一把鼻涕,连丝绢一齐丢进荷花池内,大步向园门走去。
老朝奉不知何时已等候在花园门外,手上捧着厚厚一叠银票,含笑道:“这是太原府金宝山钱庄的票子,足兑纹银一千八百两,请仔细收好了。”
马脸汉子道:“多谢。”接过银票揣进怀里,扬长而去。”
雨还在下着,夜色更深了。那马脸汉子冒雨模过空荡荡的大街,一路低头疾行,却未注意到身后十余丈外,正有两名黑衣大汉,远远掇了下来……
那两名黑衣人浑身或装,肩后插着长剑,各人胸衣上都绣着斗大一个红色的“燕”字。
黑衣绣红字,是燕山三十六寨的独门标志。
燕山三十大寨总寨主“神朝”苗飞虎,今年已经七十九岁了,凭手中一对乌金双前,威镇水旱三十六寨,严然北五省绿林第一号人物。
苗飞虎拥众自雄,鹰下高手如云,养成眼高于顶的孤傲习性。是以平生有所谓“两大不屑为”。
第一,“不屑离山”。因为无论有多严重的事,他手下的人都可以为他解决,根本用不着亲自出面,所以近三十年来,他足迹从未离开过燕山。
第二,“不屑宴客”。因为燕山声威早已震慑天下。绿林豪杰谁不仰承苗总寨主的鼻息!他自然不必再跟谁去结交应酬了。
苗老爷子的“两大不屑为”虽然近乎狂妄,但绿林同道莫不视为“当然”。江湖中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实力”才是“真理”。凭燕山三十六寨的金字招牌,苗老爷子有足够的身价摆这份谱。
可是,今夜却有了个例外。
今夜,苗飞虎不仅破例宾客,而且宴客的地方不在燕山。苗老爷子破例移等就教,亲离总寨,将酒席设在太原府近郊的白家庄上。
那是一座幽静而隐僻的空宅,四周高墙环绕,院内林木掩映,早在宴客之前三天,已经由燕山群雄加以彻底整顿打扫,井且步置了最严密的警戒。
宴客的时辰是子夜正刻,酒席就设在正属敞厅内,请的客人却不多,只有一张方桌,四把交椅。
厅里点着明晃晃的八角琉璃灯。时间已经将近子夜,四把交椅上,却仅坐着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