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今天来坐公车呢?平时都是他家司机来接他的。天气冷了他们也很少出来打篮球,都没机会看到了,靠,今天真是赚到了。”
她微笑地听着同学说,一边长久地注视着他。
三个男生两个女生走过来,其中一个男孩狠狠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们说笑,偶尔一起动手整人,两个女孩子都不跟盛淮南讲话,只和另外的男生斗嘴,然而眼神却都在不经意间挂在他身上。
洛枳忽然想起那张表格上面他的名字,站在远离大家的地方,骄傲而孤单。
其实他看起来并不是的。至少,是受大家欢迎的,会在篮球比赛之后被抛到空中的,会被很多人围住的好脾气好人缘的少年。然而洛枳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中永远保持的那点寂寞和疏远,似乎并不是她的错觉和想象。
收破烂的老头骑着三轮车经过,他几步追上去,把掉下来的一摞报纸放回车上,然后继续回到人群中聊天。结果没走两步,报纸又掉下来了。周围几乎没人动,他又跑上去把报纸放上去,因为车是在行进中的所以报纸又掉下来了,细细的塑料绳支撑不住几乎马上就要散架子。眼前的场景逗得洛枳几乎要笑出来了,懊恼的盛淮南锲而不舍,像个小学生一样气鼓鼓地抱起摇摇欲坠的一大摞废报纸,狠狠地扔到车上——老头感觉到了震动回头看了一眼,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之后沙哑含混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啊小伙子。
他的白色运动外套沾上了不少灰,听到老头的道谢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笑了,眼睛弯的像月牙一样,和小时候一样,也和洛枳一样。
反而这时候的笑容显得比刚刚和那些同学在一起的时候要真诚快乐许多。
洛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慌乱,耳朵发烧,错开一步往同学身后一躲。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为什么他不是一个傲慢自私令人生厌的阔少爷?或者说,他为什么不是丑丑的邋遢的样子?
那样事情会简单很多。
他坐另一路公交车先走了,洛枳继续和同学不咸不淡地随意聊着,空虚的闲谈掩盖了心底深深的失落。
他的耀眼和美好,让她在114路停下的时候从车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卑微。
11年孜孜不倦。一直那么可笑。她单方面地羡慕,单方面地妒忌,单方面地挑战,单方面地铭记。多么卑微。
车门向两侧打开,正好把洛枳的镜像从正中剖成两半。
他高一四次考试,每一次都把学年第二名甩出很远。
而洛枳高一的时候得到的最好的成绩就是学年第三名,虽然也很值得骄傲了,在一千多人的高手如云的学年里面。而她只是收起成绩单,学习的时候不再有憋着一口气充满希望和目的性的感觉。
郑文瑞曾经对她说,凭什么放弃,凭什么要甘心。
洛枳那个时候就懂得,没有什么凭什么,只是不得不。要把日子过下去,除了接受,没有别的办法。要把日子过好,就要在接受的同时把这份无奈的“不得不”美化成自己主动而明智的选择,把被逼无奈的妥协幻化成人生大智慧,并且首先让自己深信不疑。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在高一泯灭了所有恨意,沉默地接收了这份失败。
那年的夏天,她填了学文科的志愿表。
仿佛一种逃避。和田径运动员比赛唱歌,和歌手比赛跑步,她只是选择一种让自己不要那么难过的道路。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比他强——洛枳在别人眼里是难懂的,是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但她自己的内心里知道,她在乎的东西不多,所以仅有的那几样就格外重要,重要到成了执念,否则,她还有什么?
今天回头看,她是庆幸的。幸亏他比自己强大那么多,幸亏他在自己前方走,留下背影让她不甘地追逐,否则,她可能会在赢得一份粗鄙的胜利之后失去航标,失去所有的期盼和乐趣。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每天都在想这个人。自从有了一张确切的脸,她的感情就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转化,转化到让她惊慌的地步。
她,喜欢上他了。看到他会紧张,过后会傻笑,他参加数学联赛得奖,她跟着高兴,他们班在篮球联赛中陷入苦战,他屡屡突破受阻,她跟着心焦。她是个最最普通的女孩子,用最最普通的方式喜欢上了一个人。
却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关注一个“别人”的荣辱喜悲。
她变得更沉默。
高一的寒假,情人节。她点亮台灯写了一篇长长的日记。她用隐忍的方式享受折磨自己的快乐,从不纵容自己的好奇心和迷恋,这让她觉得自己保持着一份那个年纪独有的可笑的清高,好像这样她的爱就能比后桌的喋喋不休地念着他的名字的女孩子要更加高贵纯洁似的。
聊以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