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结界被人动过了。”
隔着半空,宋悯欢与蓝宿对上了视线。蓝宿身后跟着两名弟子,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神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蓝宿抬起来眼眸。
两人目光猝然相对,他隐匿了身形,却还是觉得蓝宿能够看到他。
“别看他,”孟齐给他传了一道音,“蓝宿神识了得,你再看他估计就该知道是我们两个了。”
宋悯欢闻言收回了视线,他开口道:“师姐,你觉得蓝宿这个人怎么样?”
云层雾霭在身侧缭绕,沾着草木气味的风迎面扑过来,他们两人穿过了潋华峰后山的云杉林,从小路绕到了藏书阁。
孟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问他道,“你要听实话?”
宋悯欢点点头,他想听听不同的人的看法。
“很好,非常好,”孟齐评价道,“好的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像是长久的面具戴在脸上,时间久了便摘不下来了。”
宋悯欢:“为何有这种感觉?”
“可能是我习惯性的把许多人都往最坏的方向想,总觉得许多事情都不想表面那么简单。”
孟齐笑了起来,“这样好也不好,不好的是难以轻易的相信于人,好的是哪怕之后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令人震惊,我都不会太惊讶,能够坦然接受。”
“善善,你可听闻过圣君僭越的故事?”
宋悯欢摇摇头,“未曾听闻过。”
“数千年前,甚至更早,有一族名唤汝泷。据说他们是神祇后代,天生拥有神力,他们信奉致良致善,行事效仿神祇,一言一行都要遵循先前圣人规训。他们事事优先为他人考虑,使用神力尽所能帮有所求之人,做好事从来不图回报,倾尽全力化解世人的苦难。”
之后呢?之后应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毕竟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你帮了他们一次不图回报,他们便会像附骨之蛆一般缠上来,莫说知恩图报,倒是更有可能恩将仇报,甚至打上你能力的主意。
孟齐:“那时候他们族里诞生了圣君,圣君天生返祖神力无边,便是僭越。僭越从出生起,他的所有族人都教他要这般那般做,让他四处行善,让他永远不要埋怨凡人,让他宽恕心性顽劣的恶人。”
“他走出了族外,受欺负了族人让他原谅对方,他救了人,所救之人反而落井下石要害死他,他度化恶人,恶人却爱上了他,之后因为他的拒绝而心生怨恨四处污蔑他。”
“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受伤与背叛,僭越对凡人早已失望,可他的族人认为他既然冠上‘圣君’之名,便要守圣君之则,不可对凡人有所不满。族人告诉他,他们天生是神祇,要怜悯众生,悯善于世间万物。”
宋悯欢:“之后如何了?僭越当真按照他族人所说的去做?”
“没错,”孟齐,“他按照他族人所说的去做,受伤了也不再在意,不再对凡人有任何不满和失望,被人背叛了也会再次从泥地里爬出来,能够对污蔑咒骂他之人轻而易举的原谅。”
“他给自己戴上了一张面具,这面具便是族人期待的‘圣君’,可却不是真正的他。”
孟齐:“之后的事你应该有所听闻,便是著名的‘以神祭神’事件。他们一族得罪了其他神祇后裔,对方蛊惑凡人,只要他们用汝泷族祭祀,便同样的能够得到神力。”
“许多人都想得到神力,应该说没人不希望得到神力,一众凡人跪下来祈求僭越,让僭越带领他们的族人一同以身祭祀。”
孟齐语气之中似有嘲讽,还带着几分惋惜,“僭越同意了……他用他族人的鲜血满足了那群愚蠢的凡人。之后他消失不见,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汝泷一族也泯灭于世间。”
至于那些拿汝泷族祭祀的凡人?他们早就忘记了汝泷族曾经帮助过他们多少,他们只会不断索取,会因为“以神祭神”便能够得到神力是谣传而愤怒。
他们只会想,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偶尔想起来,会觉得这一族人死的早确实值得惋惜,因为不再有人愿意无欲无求的帮他们收拾烂摊子了。
宋悯欢明白了孟齐的意思,孟齐所说,蓝宿便同僭越一样,是被规训出来的良善,并不像是发自本心的。
“一个人,如果没有属于自己的情绪,宛如活在别人眼里的行尸走肉。这般……已经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孟齐说着眼眸转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善善,你也是一样,不必事事为他人考虑,虽说你是发自本心,但是人性向来经不起考验,你只需自己开心便够了。”
“我知晓,”宋悯欢笑起来,“谢谢师姐。”
他对于孟齐所说的暂时并没有完全相信,可能是他与蓝宿接触的也并不多,加上他总是会往好的方向想。
人类,本身便是既丑陋又美好的事物,若是只看到丑陋的一面,会因此厌弃他们。若是只看到美好的一面,又会因此过于宽恕他们。
当真是矛盾。
他们两个人到了藏书阁,沉木架上是一排排竹卷和书册,今日弟子都在剑阁,并没有多少人过来。
三楼之上有一道禁制,上面明显的写着“禁地禁入”四个大字。
孟齐打开了结界,他们两个人无声的踏入了四楼禁地里。
光线昏沉,在他们面前是一排排陈旧的书架,不同的书架上都有标注,古籍的书页上泛黄,安安静静的被封存在各自的位置。
孟齐去找引灵之梦,宋悯欢随意的看看,他在书架之间穿行,眼角扫到了一处书架,最里面的角落里,书的侧面写着陈旧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