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谢云晞所能想象的时间点要早很多,楚渊在十五岁那年的某个春天就见到了他。
当然,那个时候楚渊心中还没有什么旖旎的情绪。那一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路上的行人和往后的千千万万天一样,脸色疲惫地挤在自己的通勤路上。
唯一不同的是那阵子是雨天,于是楚渊在傍晚的时候看到了一朵云,胖墩墩的,停留在绯红天空的一角,非常突兀。绚烂的天光从云的背后射出来,路过的行人纷纷停步,掏出手机拍照。
平心而论,楚渊当时的心情不错。忽略他藏在校服下的乌青,忽略耳边窃窃的私语,忽略他暂时还没凑齐的学费,这个世界总还有温柔的一面。
他跟着四周的行人驻足,看了会儿天边的异像,半刻后轻轻一扯快要滑脱的书包带,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如果不是在家门前听到母亲的尖叫,他的好心情可能会保持得稍微久一些。但没有如果。
夕阳快要坠落的时候,居民楼下围着零星看热闹的人。这桩楼老旧残破,在科技日新的世界中有种突兀的丑,但当时当刻,大家聚在这栋突兀的楼下,一同伸长脖子,十数只眼睛向上望着五楼的某个阳台。
何雪琴正站在阳台大声吼叫,手上的切肉刀将案板剁得咔咔响,空置的花盆随着她癫狂的动作往下滑落,坠在地上,发出震人心魄的声响,让人忧心她会不会把切肉刀也甩下来。
“靠,能不能把这疯子送走。”
“怎么回事?几个月没听见动静,我都以为她消停了。”
“上午买菜时我还碰见她了,吓死我了。”
“有人报警了吗?”
楚渊回来的时候,一个花盆正在地上炸开,他推开人群,顶着四周探究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居民楼。
一股糟糕的预感从他背后上涌。
何雪琴吼叫的景象他不是第一次见,他也因此在这条街上多了一个新的称呼——“疯子养的”。但只有他知道,何雪琴并不是疯子,她孤僻且不讨人喜欢,生气的时候还会大喊大叫,但她确实不是疯子。
而且她是他的母亲。
在楚渊的记忆中,何雪琴曾经柔软过一段时间,虽然同样孤僻且不善表达爱意,但会在他生日的时候买一个小小的蛋糕。
只是,这一切都在父亲入狱的那一天开始改变。
小舅子和姐夫用他们贫瘠的脑髓意淫出一场“完美”的盗窃,在盗窃完成的那一刻,他们成功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并且手上沾血。
何雪琴还没来得及捋清一整件事,警察便破门而入。
父亲在楚渊心中留下的最后一个生动剪影,便是他扯着嗓子对何雪琴大叫:“都怪你弟弟!”而他口中的小舅子在事情发生以后便不知所踪,此后再没出现过。
楚渊不敢断定何雪琴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总之,事件的无数个版本在一个傍晚传遍了她身边的几个街区。
那是楚渊还没来得及长大的时候,发生在何雪琴身上的一切。
自那以后,何雪琴的情绪就一直不太好,可她这么往下摔花盆还是第一次。
楼上传来何雪琴的尖叫,一股糟糕的预感在楚渊背后上涌。电梯还卡在上层,他大踏步地从楼道往上跑。
何雪琴凄厉的尖叫顺着空荡的楼道盘旋而下,并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几十秒后,楚渊站在五层,四周一片寂静,而他的家门大开。
他冲进家门,立刻看到一个面熟的男人正用手堵着何雪琴的嘴巴,他们已经从阳台进入客厅,所以楼下的围观者没有发现后来发生了什么。
何建宏。
楚渊愣了两秒便认出那个人,父亲最后的吼叫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但令人意外的是,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姐弟相认的画面。
一把刀插在何雪琴的腹部,血液顺着刀柄下落,而何建宏喘着粗气,还在问:“钱在哪里,是不是都给了那个小子?”
何雪琴打出带着血沫的嗝,没有回答他。
楚渊在第一时间冲了上去,狠狠锢住了何建宏的脖子,凭自己的经验给他的要害以痛击。但他没能坚持很久,何建宏体格比他大,经验比他丰富,更要命的是,他比他狠。
何建宏毫不犹豫地把刀从姐姐的身体里抽出来,并在楚渊回身冲向何雪琴的那一刻,将刀子扎向他的后心。
背部一阵剧痛。
楚渊双手发软地抱住已经失去意识的何雪琴,将她平放到地上,然后回过身来。
他恍惚感觉自己正在坠落,往无尽的地狱里坠落,他像一条渴水的鱼那样艰难地喘息着,但气息还是从胸膛里一点点漏掉。
背后全是血。
不用看他也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