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拜什么,求什么,只是拜一拜心里好歹定一些,再编些无望的漂亮话回去让病榻上的妻子高兴些。
然而,今日却不同以往,门口地上坐着一个乞讨的姑娘。
那乞丐手里持一根瘸了头的木杖,衣着单薄地坐在地上,见到范裕来了,颤颤巍巍地抖了抖面前的钵盂,喊了起来:“大慈大悲的大老爷,赏一口饭吃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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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的内廷女官素来是出了名的德才兼备,更不用说还出过公孙女相这样的不世之材。
女官虽在内廷,然而却依旧能掌握有不少的权势,尽管自太上皇继位以来,对朝中女官势力多有打压,眼下大半女官已经与宫中寻常仆役侍从没有区别,然而,这已经起势的势力不是一朝一代想削去就能削干净的。
就如同以科举代替家臣近二百年还尚未断绝,女官是多少野心勃勃的女子盯着的地方,是多少家中养着野心勃勃女儿的大户人家盯着的出路。
这样已经成型的河道要想废除,只能徐徐图之,不可瞬间收紧。
朝中的一般宫女可能尚且难以查清出处,但是女官的档案可以说一一记录在案,大多也是京中不错人家的姑娘,只要顺着其官衔找下去,必然能找到线索。
李平阳俯身嗅了嗅:“身上有药香。”
她又拾起那女子的手,那纤细的手指已经近乎干枯,浮出灰败的颜色:“指腹和虎口处都生着茧,指甲修剪得很细致,是干活的职位。”
“像是尚食局的司药女官?”
李颇黎对于分辨其身份没有太多兴趣,倒是好奇了另一件事情:“这女子都已经去世这些日子,经历了炎炎酷暑,到底如何保持住这个状态呢?”
“除了瘦了一圈,居然半点腐败都没有。”
李平阳回了一句,在其衣服上看到一些白色的仿佛霜降的痕迹:“应该有人做了处理。刚刚两位姑姑的尸体也是如此,只有最近去世的梨香姑姑未曾处理。”
她捻着那一点白色的结晶举起来,有点好奇地看了看:“这是什么?”
李颇黎想了想,手指在那女官衣服上划了一下,用舌尖轻轻一沾。
“哎,你怎么什么都往嘴里放!”
李颇黎却不在意,把手指伸出来:“咸的,是粗盐!”
李平阳有些嫌弃地瞟了弟弟一眼,拈了拈手心里的盐粒:“原来如此,这才是维持尸身不腐的方法。不过这也就证明,不是天见可怜,而是有人别有用心地对这几具尸体做了处理,维持他们的状态。”
“说起来,大理寺那边跟桂香说的是,等审案结束后,要将梨香姑姑的尸身火化。”
李颇黎抵着下巴,神态颇有几分讳莫如深:“他们不是在查案,我看他们早就坐实了案子要如何断,眼下所谓查案,不过是拖延时间找借口。”
“眼、耳、鼻、舌……如今看来我们的判断就是不错的,他们确实是听信了某种邪术。我想也是因为那邪术的缘故,这几具尸体才至今没有处理。”
“能信邪术的人好办,能信这种东西意味着心里弱,经不起吓。”李颇黎掀开白布看了看脚上的鞋子,“这位姑姑穿的是长安城那家叫‘昌兴坊’的绸缎庄子做的。她家里有钱给她做衣服,那也证明家里应当颇为宠爱。”
“阿姊的意思是,咱们顺着这条线查一查?”
李平阳点点头:“咱们去找找这位姑姑的来处,查查看有没有消息。”
长安城最近分外不太平。
这种不安分是自李氏回到大明宫就开始的风雨飘摇,是满城人人自危,等着看天尊斗法的惶惶终日。然而,这种大局势下的波谲云诡对于长安城的率更寺镂刻博士范裕一家来说却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
范裕年五十一,夫妻虽然恩爱却多年未有子嗣,至而立之年方才求得一个女儿,夫妻对此女很是疼爱,不知如何呵护才好。最后取名范芜,有杂草之意,旨在求告上天:我家只有一个贱如草芥的女儿,求诸天神佛不要为难,保佑她平平安安。
然而这范芜却既非草芥,更不是“凡物”。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十岁不到便开始向尙药局的太医学习药理,后来被选入宫中尚食局,成为司药女官,从前服侍杨妃,如今则改为服侍皇后娘娘。
这样仿佛天上掉下来一般的女儿,既是范家二老的骄傲,也是他们唯一的牵挂。
可是眼下,他们唯一的牵挂,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宫中。
传出的消息是,女官范芜弄丢了皇后专呈太上皇的千年人参,事后害怕担责任,故而投水自杀。眼下那柱千年的人参仍旧没有踪影,而范芜的尸体依旧摆放在大理寺不知哪间屋子里。
范裕摇摇晃晃地拄着拐,从大理寺往家的方向走,路上瞧见了个熟人,两人却不敢说话,只错开眼神微微点点头。
那人家里也有个闺女。
范裕忽然这样想,他那专司时辰的好记性最近总是昏昏沉沉的,时不时就会猛然想起些从前不曾在意的事情,也经常地忘记了些应该记住的事情。
那人家里的闺女是去年出嫁的,给他们分了些糖果子和鸡蛋,据说是嫁给一个秀才的儿子,不是很有出息,然而看着本分。今年四月的时候似乎生了个孩子,那位同僚又是很高兴,发了些礼物给他们。
范裕想着,心里涌起无限的酸楚。
他掰着手指头算着女儿的年纪,又不自觉地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年轻女子,想着哪一个更像是女儿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