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说得磕磕绊绊的,加上四周噪音又大,季善竟没听清,忙笑着又问道:“杨大哥说什么?麻烦大点儿声,我没听清楚。”
一旁杨嫂子却是听清楚了,看向她的目光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片刻才也干巴巴的催杨大,“我也没听太清楚,你倒是说大声点儿啊,沈相公他怎么了?”
杨大便忙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洪水冲垮了河岸,沈相公当时正和府台大人站在一起的,便和府台大人一起、一起掉进了洲河里去……不,是府台大人先掉了下去,沈相公见了,忙要伸手去拉府台大人,谁知道却、却……”
季善的脑子早已是“嗡嗡”作响。
其实她方才听清楚了杨大的话的,但因为仍抱了几分侥幸的希望,指不定是自己听错了,事情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呢,所以才装作一副没听清的样子,又问了杨大一遍。
谁知道,谁知道噩耗果然是真的,她压根儿没听错……季善眼前一黑,就要往地上栽去。
唬得杨嫂子忙一把搀住了,急道:“沈娘子,您别急,只是掉进了河里,还是跟府台大人一起,肯定马上就多的是人要下去救的,指不定这会儿人已经救起来了也未可知。您千万要稳住,千万不能这时候倒下,那么急的水,就算人救上来了,八成也要受伤着凉的,到时候沈相公可就指着您照顾了,您要是倒下了,叫他怎么办呢?”
又忙问丈夫,“那二少爷呢,二少爷这会儿人在哪里,人还好吗?”
要是二少爷也有个什么好歹,不但他们夫妇,便是他们全家人,肯定都要倒大霉了!
杨大明白妻子的担心,忙道:“还好当时二少爷离府台大人离得远,所以没事儿,但他坚持要守在那里,等下去救人的官差们把府台大人和沈相公救上来后,再回来,只让我先回来接沈娘子去现场,怕万一……呸呸呸,没有万一,沈相公这会儿肯定已经被救上来了,沈娘子千万别急,我浑家说得对,沈相公还等着您照顾呢,您可要稳住了!”
季善已经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也硬把眼泪都逼了回去,沉声道:“杨大哥和杨嫂子说得对,我相公还等着我照顾呢,我这会儿千万要稳住了,不就是落个水嘛,我相公本来也会水,能出什么事儿?那就劳杨大哥立时带我去现场吧,家里便只能麻烦杨嫂子一人照看着了。”
说完直直往门外走去。
让杨嫂子一把给拉住了,急道:“沈娘子好歹穿了蓑衣打了伞再去,我也跟您一起去,家里有什么好照看的,只要人好好儿的,其他都不重要,您等我一下啊,我马上就回来,千万等着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淌进了满院子的水里,很快便取了蓑衣和斗笠回来。
季善哪还好拂她的好意,只得快速穿好蓑衣戴好斗笠,等杨嫂子锁好家门,便与他们夫妇一道,冲进了大雨里。
路上,季善才知道了事发地正是城北。
罗府台昨晚刚从元凌赶回来,就遇上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暴雨,想着不知道此番得多少百姓要遭殃,哪里还在府衙坐得住?天才刚亮,便带着一群人往先往城北去了,一忙便直忙到中午,事情仍是千头万绪,人手也是严重缺乏,恨不能所有人都一个掰成八个用。
底下的人便果如沈恒之前预料的那样,想到了往府学抽调人手来帮忙,毕竟府学的学子们都年轻力壮,也都能写会算、能说会道,可比底下的衙役们和临时抽调来的民夫们都强多了。
于是沈恒孟竞便与自告奋勇要去现场帮忙的三十多名府学学子一道,立时冒雨也赶往了城北,加入到了帮忙救灾、赈灾的队伍行列当中。
如此到了半下午,眼见城北的百姓还没全部转移走,又有人来报,城北的洲河因河面要比其他地方窄些,水位已濒临决堤的边缘,一旦决堤,便不止是城北还来不及转移走的百姓家破人亡,城里其他地方的百姓,也要遭殃了。
罗府台一听是急上加急,不顾左右的劝阻,立时亲自赶往了现场去。
沈恒与孟竞因一直就在罗府台左右帮忙,自然也跟了去,——罗府台本就因沈恒是他坚持亲点的案首,而对他与旁的学子多少不一样,沈恒也是个有学识有才华能吃苦,还知礼守节的年轻人,这样的年轻人,谁又能不喜欢、不看好的?
加上季善与罗晨曦难得的友谊,难免爱屋及乌;再加上自罗晨曦去京城选秀后,季善一直亲手做了饭菜送去府衙给罗府台吃,久而久之,罗府台又岂能不受到触动,不因季善的缘故,又对沈恒高看两分的?
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
是以到了现场后,沈恒一直都跟在罗府台左右,一直都在拼命的学习罗府台是怎么应对各项冗杂的事宜,怎么在眨眼之间,一道道发出指令的,连脚下就是滔天的巨浪,危险得罗府台左右的人都双脚发软,不停颤声的劝他,退后一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沈恒也同样是双脚发软,亦跟着罗府台不肯退后。
也所以,当浑浊的洪水忽然咆哮而来,刚好冲垮了他们站着的那一片河岸时,罗府台根本来不及再后退,便直接落进了洪水里去……
杨大说到这里,声音都哽咽了,仿佛当时那惊险的一幕仍历历在目,“本来沈相公应该是可以幸免的,他身后的人下意识拉了他一把,可他很快便甩开那人,跟着跳进了河里去,当是想救府台大人?谁知道洪水太大,转眼便把府台大人和沈相公都卷得不见了踪影……”
季善听得上下牙关直打颤,也分不清是被披了蓑衣斗笠也挡不住的雨水淋湿的身体更冷,还是心更冷。
好容易才挤出了话来:“府台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我相公眼睁睁看着他落了水,当然要救;同样的,我相公明知道很危险,仍不假思索跳进了河里去救府台大人,也是好人。既然他们都是好人,那老天爷肯定会庇佑他们,让他们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杨嫂子见她脸色惨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心下暗暗着急,沈娘子与沈相公那般恩爱,要是沈相公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让她怎么活啊?
问题是,洪水既连河岸都能冲垮,有多大有多急可想而知,沈相公平安无事的希望简直微乎其微……
嘴上却是道:“是啊,府台大人和沈相公都是好人,好人有好报,老天爷一定不会那么残忍,一定会让府台大人和沈相公都平平安安的。”
季善已在继续问杨大了,“那杨大哥离开时,水面上能看到府台大人和我相公的身影了吗?就算洪水再大,也不可能立时就把人给彻底淹没,或是冲走了,我相公他又会水,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
杨大沉默片刻,才道:“我离去时,已经不少人跟着跳下去救人了,实在分不清哪个是府台大人,哪个是沈相公。但沈相公既敢跳下去救人,肯定对自己的水性还是有把握的,所以沈娘子千万别自己吓自己,指不定等我们赶到时,沈相公早被救上岸了呢?”
要是真那么好救,孟二哥也不会急着让杨大哥回来通知她了,显然杨大哥离开时,情况已经很不妙……季善心里很想安慰自己,别自己吓自己,肯定事情不会那么糟糕的,可又实在没办法自欺欺人,身体越冷,脑子反倒越清醒。
可没到最后一刻,她肯定不能放弃,不,就算已经到了最后一刻,已经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也绝不能放弃!
季善吐了一口气,才与杨大道:“那就承杨大哥吉言了,还请你继续带路吧,最好能再快一点儿,马上天就要黑了,路肯定越发不好走。”
杨大点头应了:“好的沈娘子,只是您,还能再快一些吗?我和孩儿他娘倒是做惯了活儿的,就怕您……”
季善直接加快了脚步,“我出身农家杨大哥杨嫂子都是知道的,你们能多快,我就能多快,所以不用顾忌我。”
杨大与杨嫂子便不再多说,也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