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韫十七岁,新帝御极,他升御前太监,又监事缉事厂,那一身云衫出入鹰犬之地,恩威并施,已有铁腕。
就这么一步步的,傅濯枝看见当年的另一个“自己”从小破门踏进宫门,从夹道走上丹陛,从七皇子殿进入乾和宫,不再是那个眼泪汪汪、与猫哭诉的小孩儿,他聪慧妥帖、能干细致、文能与阁臣辨经纬,武能持银枪守城墙,忠国能查贪治腐,忠君能翦除逆党,他不再需要任何人怜惜、庇护,翻云覆雨不过点头之间。
到底有什么让他喜欢?
傅濯枝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此时听闻只觉一片清明。
檀韫此人,又有哪里不值得他喜欢?
这般理所当然的问题,何必多问呢。
“世子爷。”翠尾轻步进来,端着碗走到榻前。
傅濯枝俯身拍拍檀韫的肩膀,被檀韫挠了一爪子在脸上,听动静像扇了个巴掌。
翠尾握紧碗,却见傅世子没有一巴掌扇回去,只笑了笑,抄手将小爷扶了起来,一边让人靠在自己肩上,一边哄得人睁眼,说:“吃口粥再睡。”
檀韫晕乎乎的,整张脸都要皱了,揪着傅濯枝的衣袖嘟囔:“不吃。”
“不吃的话,胃要难受。”傅濯枝低头看着檀韫又红又白的脸蛋儿,哄着说,“喝了粥,明儿带你吃兔儿签。”
檀韫不愧是檀监事,下意识地说:“明儿当值呢。”
“我买了带给你,你在宫里也能吃,晚膳的时候带给你?”傅濯枝说,“给你买兔儿签,再加一只烤鸭子。”
檀韫糊涂又精明的盘算着,说:“再加一碟子桂花藕。”
“好,都应你。”傅濯枝伸手,想接过粥碗自己喂,又发觉如此一来他便要把檀韫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了,于是改了法子,让翠尾来喂。
翠尾见这两人着实亲密得超出了同僚的关系,此时见这风流成性的傅世子竟然还顾着那最后几分礼仪周全,不免欣慰又茫然。
傅濯枝哄着檀韫,偶尔要用手把他耷拉下去的脑袋托起来,让翠尾喂了半碗清粥。
“不要了……”檀韫抬起手就打,好在翠尾躲避及时,没让他把手砸进碗里。
傅濯枝伸手,隔着袖子握住那圈手腕,“不吃就不吃了,老实睡一觉。”他想把人放平,无奈檀韫不配合,蹭着腿说不舒服,问那里不舒服,黏黏糊糊地说身上不舒服。
“还穿着外袍呢,脱下就好了。”翠尾搁了碗,走回去帮檀韫解玉带,好在檀韫熟悉他的味道,没不让碰,乖乖地褪了一层外袍,这下勉强好睡了。
傅世子难得伺候人,起身时发现竟然出了汗。他接过翠尾递过来的帕子,说:“点了香就熄灯吧,今夜多守着他,我先回了。”
翠尾虽然不清楚这两人现下是个什么关系,但见小爷肯把世子请来这里,还敢吃醉酒,就能掂量出个几分了,闻言说:“这会儿子都下钥了,又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折腾回去?世子爷,您若不嫌弃,就在侧屋将就一夜,明儿小爷醒了酒,也好亲自送您。”
翠尾是檀韫的掌家,这般说必定不是假意客套。傅濯枝此时慢慢琢磨出些东西来,比如莲台不仅是檀韫就寝之处,还是檀监事的办公之处,于公于私都是严防死守的地儿,却许他上楼来;又比如檀韫面上再如何,实则都多疑谨慎,却敢在他面前吃醉……
傅濯枝好似撞上一团迷雾,轻轻浅浅,足以窥伺出半分令人愉悦激动的清明——檀韫许他亲近,也在亲近他。
傅濯枝抿了抿唇,按捺住那份窃喜,端庄地说:“那就叨扰了。
第43章揉心肠
翌日檀韫醒得晚,翠尾见时辰来不及了,只好叫人去告假。
今日有朝会,皇帝下朝回到乾和宫时,还是没有看见檀韫的身影,便问代值的尚柳来,“驰兰哪儿去了?”
尚柳来呈上热帕子给皇帝净手,说:“檀监事今日有些不适,怕御前失仪,只得告假一日。”
从前檀韫高烧时都要强撑着病体当值,最爱逞强,今日这是得了什么重病?皇帝扔了帕子,转身就要去四季园。
“陛下,陛下!”尚柳来上前阻拦,轻声说,“檀监事没有生病。”
皇帝难得见尚柳来瑟缩,不由微微眯眼,说:“背着朕做什么好事了?”
“昨日乞巧,檀监事替陛下招待傅世子,不小心吃醉了酒,方才莲台来人告假时,说檀监事……”尚柳来话未说完,突然听皇帝说了声“来了”,他弓腰退后,抬头见檀韫匆匆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