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东西是十年一造,所以朱元璋读的这份户籍,并不是他现在真实的情况,而是好几年前朱八家的情况,例如户籍里记着他还有兄弟姐妹,父母亲人,但实际上这些人都饿死了,他这一家就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至于宅子,牛什么的,更是啥都没了。
读了好一阵子,他才把这张户籍给读完了,然后他嘿嘿一笑道:“大伙儿听清楚了么?”
士兵和百姓们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全都茫然地看着他。
朱元璋突然从旁边的马小天手里接过一只火把,将户籍文书放到了火上……
“哗!”百姓们齐声大哗。
只见黄纸造成的户籍一点火就着,瞬间包裹在火焰之中……朱元璋将手一挥,燃烧的户籍跌落在地,化为一堆黑色的纸灰,山风一吹,飘散得干干净净。
“那是昨天的我,现在我已经与昨天说了一声永别!”朱元璋大声道:“我回不去了,也不打算再回去,从今天起,朱八已经没有了户籍,永远不会再回到朝廷的怀抱里去,你们呢?敢和我一起来吗?”
原来如此,士兵和百姓们终于明白朱八哥在做什么了,他烧毁了户籍,烧毁了唯一可以证明他曾经是谁的凭证,而没有了那东西,就相当于失去了一切,按大明律,没有户籍的人,被官府抓到会立即流放充军,也就是说,就算他放下武器回家去,仍然做不了良民。
破釜沉舟,背水而立,烧毁户籍就是最好的明证。
他这个动作,很快就传染了周围所有的士兵和百姓,人这东西,最容易热血上脑,一旦热血上脑,就会什么也顾不得,有几个身上带着户籍的百姓,一冲动之下,拿出户籍来就跟着朱元璋一起烧,火苗在人群中窜起,连续好几张户籍化为灰烬。
“拼了,反正下山投降,还是要被杀!”
“对,反正都回不去了,我怕个屁。”
“烧,我也烧!”
百姓们群情汹涌,许多把户籍放在山洞里没有带出来的人,扭头就向着自己居住的山洞里跑去,不一会儿,就将他家的户籍带了出来,百姓们在山顶上围坐成一圈,在中间升起大火把,然后轮流将自己的户籍投入火中。
其实他们烧的不是户籍,而是烧毁的最后一丝投降之心,烧毁最后一丝妥协的可能,从今天开始,他们将在造反的道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直到死,也没有回头的可能性。
就在他们烧毁户籍的同时,山脚下的官兵又开始劝降了:“下来投降吧,荣华富贵,举手可得。”
“拿朱八的人头送下来山来,得赏银五百两……”
“流寇当得了一辈子吗?还是下山来做良民吧?”
官兵们还不知道山顶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声嘶力竭地大叫着,希望能把山顶上的人劝得乖乖下山投降,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此时山上的人,已经与昨天的大为不同,官兵们一浪接一浪的呼叫声,对他们来说犹如山风一般,从耳边掠过,翻不起一丝波澜。
看到军心如此之坚定,朱元璋微微一笑,扬声道:“传令山寨所有士兵,整装,咱们杀下山去!是时候让官兵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一二九、朱元璋的军阵
整个山寨都鲜活了起来,朱元璋在这个时候下令主动出击,下山与官兵决战,可以说将时机拿捏得无比之好。
首先,官兵连续几天攻山,被山上的人用滚木擂石砸得狼狈不堪,山上的士兵和百姓们在面对官兵的时候,恐惧的心理已经消退了不少,以前他们以为朝廷的官兵根本是不可战胜的,但是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官兵也是人,也是一个肩膀一脑袋,被石头砸中,也是会恼浆迸裂而死的。
再次,官兵们“杀降”的举动,也让山顶上的人们升起了一种兔子狐悲的感觉,他们都感觉到没有退路了,被朱元璋煽动起来烧毁了户籍,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回头路可走。
这是军心最稳的时候,也是军心最哀的时候,所谓哀兵必胜,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像朱元璋这种级数的领袖,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这是与官兵决战的最佳良机,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在朱元璋的一声令下,军队开始整列,山寨里本来训练了八百名士兵,共分八个大队,每队一百人,其中的一队和二队,都是最老的精锐,现在已经被王二领下山,绕到官兵后面去了。剩下的还有六个大队加上朱元璋的三十五名心腹卫兵。
山中物资不足,这六个大队的武装都不好,每个人都只能拿一把木矛,只有少量的人矛上有铁制的矛尖,大部人的木矛只是削尖的木棍,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与官兵拼了的决心。
在军乐队奏响的平缓乐曲之中,六个大队开始下山,他们排成整齐的纵列,从前山的路上走下。
山下的官兵很快就发现了这个行动,立即通报给正在大营里苦思着攻山良策的杨洪。他一听贼寇主动下山,顿时大喜:“太好了,这些家伙放弃难以攻打的山寨,主动到山下来,真是自找死不可活,传令!别在他们下山时进攻,以免把他们吓回去了,让他们下山来列阵,咱们就和他们打一场正正经经的仗,让他们知道官兵的厉害。”
有些看官可能不明白,杨洪为什么不趁着对方一半人下山时就开打呢?这样岂不是可以趁着流寇还没列好阵,只下来一半的时候将他们干掉?
其实所谓趁敌军半渡而击,大多用于防守战役,在已方采用攻势时,敌人守在坚城或者坚固的山寨里,是很麻烦的。为了防止敌军缩回坚城,进攻方的将领往往会纵容防守方出城或者下山,任由对手在平原地布阵,如果你不放任对手布阵,而是妄图破坏对手布阵的行动,那么敌人很有可能缩回城中或者山顶,再也不出来,让你一直面临着棘手的攻城问题。
不信的话,看官们可以看看古往今来的各种战例,防守方出城布阵,进攻方从来都是不干涉的,只会惟恐对方不出来。
官兵们接了杨洪的命令,从山口退了开来,向后退了几乎一里,然后官兵们率先开始列起阵来,杨洪稳坐阵中,身边环绕着他的五十名家丁兵,然后是军乐队,一堆旗令兵和百户军官,近五百名官兵在前面排开,其中三百人构成中军,左右两翼各有一百人。
摆好阵之后,杨洪笑嘻嘻地看着流寇下山,去年他剿灭郑彦夫时,也经历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场面,他在山下布阵,然后山上走下来一群流寇,他们傻乎乎的也不布阵,也不防御,就这么吆喝怪叫着向自己冲过来,然后一片一片地倒毙在官兵的矛阵之下。
对付一群流寇,就是那么轻松!杨洪只感觉整个人都有点向上飘的味道,仿佛已经看到胜利在对他招手。
虽然隔了一里远,但是官兵中眼尖的斥候们,仍然能看清楚许多细节,不时有眼力好的官兵笑道:“看对面的流寇,他们身上没甲,穿的只是普通的布衣。”
“没甲是正常的,你什么时候剿匪碰上对方披甲?倒是他们的兵器,太寒酸了。”另一个官兵叫道。
“那根本不是兵器嘛,只是削尖的木棍。”
“他们这群乌合之众,比去年的郑彦夫一伙还要糟糕。”
“是啊,郑彦夫一伙人好歹还有狼牙棒和厚背刀……现在这群家伙连铁都没有。”